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包裹着林疏白。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土的颗粒,刺痛着喉咙和肺部。左腿的剧痛已经从尖锐的撕裂感,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弥漫的钝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从骨髓深处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的神经。失温带来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穿透了单薄的制服,侵蚀着体温,让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咯”声,在这死寂的走廊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疏白像一条受伤的蠕虫,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根,用右臂和右腿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拖拽着完全失去功能的左腿,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艰难挪动。每一次向前挪动几厘米,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并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几乎要晕厥的虚弱感。
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虚脱感。
【生命值:6/100】(因持续失温、剧烈疼痛和体能透支缓慢下降)
【精神值:24/110】(因黑暗、孤寂、持续恐惧和身体痛苦持续下滑)
【状态:濒死、严重失温、多处骨折(左腿开放性骨折风险极高)、剧烈疼痛(持续)、意识模糊(濒临昏厥)】
面板上跳动的数字,如同冰冷的丧钟,每一次微小的下降,都敲打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6点生命值……他还能撑多久?十分钟?五分钟?还是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平板屏幕那点幽蓝的微光,只能照亮眼前不到半米的范围,之外便是吞噬一切的、令人绝望的黑暗。远处那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摇曳的应急灯光,看似不远,却仿佛永远也无法触及。空气死寂,只有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身体摩擦地面时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恐惧,不再是突如其来的爆发,而是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无孔不入的绝望,如同沼泽地的淤泥,一点点将他淹没。
林疏白开始怀疑沈砚辞的指引。
那条维护走廊真的是生路吗?还是将他引向一个更集中、更高效的“处理中心”?A区的承诺,会不会只是一个诱饵,为了让他这个“活体样本”能够“新鲜”地抵达某个“顾客”的手中?
“它们不只是机器……”沈砚辞的警告再次回响。这让林疏白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极致的疑神疑鬼。墙壁上那些静止的管线阴影,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变成缠绕他的触手;头顶通风管道格栅的缝隙,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窥视;甚至连脚下金属网格的每一个孔洞,都似乎会突然伸出利刺。
幻觉开始出现。
林疏白时而会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仿佛蹑手蹑脚的脚步声,猛地回头,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时而会看到前方的阴影中,有模糊的人形轮廓一闪而过,吓得他心脏骤停,定睛看去,却只是堆积的杂物或管线的投影。
精神值正在滑向崩溃的边缘。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林疏白死死咬住已经血肉模糊的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奶奶布满皱纹的、担忧的脸庞,阿哲没心没肺的笑容,甚至便利店收银台那冰冷的触感……这些记忆的碎片,成了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光点。
爬行……继续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他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的边缘反复横跳。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放弃,任由黑暗吞噬自己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金属卡扣声,从他前方不远处、走廊的墙壁内部传来!
林疏白浑身猛地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连颤抖都停止了!心脏疯狂地擂鼓!
不是幻觉!这次绝对不是幻觉!
他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片被阴影笼罩的墙壁,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检修面板的方形轮廓。
声音没有再响起。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是陷阱?是巡逻的“清洁单位”隐藏在墙壁里?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恐惧让他不敢动弹,蜷缩在墙根,像一尊石雕。
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某种自动装置的例行运作?或者是……结构松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必须前进!无论那是什么,停留在原地同样危险!
林疏白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不祥气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开始向前挪动。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移动,耳朵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当他终于挪到那个发出声响的墙壁附近时,借着平板的微光,他看清了那确实是一个金属检修面板,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似乎可以按压的暗扣。
刚才的声音,是不是这个暗扣发出的?里面有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他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按向了那个暗扣。
咔嚓。
一声轻响,面板弹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不是预想中的复杂线路,而是一个……极其狭窄、深邃、向上延伸的垂直通风管道!一股更强的、带着霉味和机油味的冷风从管道中吹出,拂过他汗湿的脸颊。
管道内壁有供攀爬的金属梯子,但看起来锈蚀严重。更重要的是,管道非常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而且他的左腿根本无法用力攀爬。
这条路行不通。
失望如同冰水浇下。但他没有立刻关闭面板,而是下意识地将平板的光柱向上照去。
光柱向上延伸,消失在管道上方的黑暗中,看不到尽头。但就在光柱扫过管道内壁大约三四米高的位置时,林疏白似乎瞥见……内壁上似乎刻着什么?
他调整光柱角度,仔细看去。
那里,在厚厚的锈迹和灰尘之下,隐约可见一个用尖锐物体刻划出来的、极其简陋的箭头符号,箭头指向……上方?!
不是沈砚辞指引的走廊深处方向,而是向上!
是谁刻的?以前的维修工?还是……像他一样的“幸存者”?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林疏白的心脏猛地一跳。沈砚辞的指引是唯一的吗?这个向上的箭头,会不会是另一条生路?或许上面有通往其他区域、甚至通往地面的通道?
希望的火花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但现实很快将他拉回。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爬上这个垂直的管道。
林疏白无奈地、带着一丝不甘,轻轻合上了检修面板。至少,他知道这里存在另一个可能的路径。
他继续沿着走廊,向那点微弱的应急灯光方向爬去。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油灯,火焰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又不知爬了多远,手臂突然碰到一个硬物。林疏白勉强抬起头,用平板照亮——是走廊的一个拐角。拐角处,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塑料片和几根扭曲的金属线,墙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撞击过的凹痕。
这里似乎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林疏白的心中警铃大作。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拐角另一侧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拐角后的走廊,不再是单一的通道。它变得异常宽阔,像是一个大厅。大厅的中央,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维修沟槽,沟槽边缘闪烁着微弱的、警示性的红光。沟槽上方,架设着几座锈迹斑斑的、如同钢铁桥梁般的移动维修平台,平台静止着,上面堆放着一些巨大的、看不清用途的金属罐状容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大厅的四周墙壁上,镶嵌着数十个圆形的、紧闭的金属舱门,舱门上有着复杂的阀门和观察窗,但观察窗后面一片漆黑。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机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这里……根本不像什么维护走廊,更像是一个……某种大型设备的维护车间,或者……预处理流水线的一个节点?!
沈砚辞指引他来的,就是这种地方?!
林疏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惧和背叛感。难道他真的被误导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生路的样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几乎要退缩的时候——
嗡……
一阵低沉的、仿佛大型电机启动的嗡鸣声,从大厅的深处传来。同时,远处那一直摇曳的应急灯光,突然稳定了下来,并且亮度似乎增加了一丝!
紧接着,手中那个一直沉寂的通讯器,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林疏白猛地低头看去。
通讯器那个针尖大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绿光,然后迅速熄灭。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但几乎在绿光闪烁的同时,林疏白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大厅结构的简图边缘,靠近右侧墙壁的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 “备用通风管道接入点” 的小图标,微微亮起了一下!
是巧合?还是……沈砚辞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再次用这种极其隐晦、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在无数条死路中,为他指出了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
那个接入点,就在右侧墙壁的阴影里,需要穿过一小片开阔地,绕过几个维修沟槽才能到达!
风险巨大!但留在这里,或者退回走廊,同样是死路一条!
林疏白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大厅,又看了看手中沉寂的通讯器和平板。
信任?还是怀疑?
他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不祥气味的空气,林疏白的眼中,最后一点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麻木的决绝所取代。
林疏白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平板的光调到最暗,对准那个“接入点”的方向。
然后,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开始了穿越这片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恐怖大厅的、最后的死亡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