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书店与地铁人群

周予安把最后一块碎玻璃扫进簸箕时，门铃响了。透过猫眼，她看到颜书瑶站在门外，穿着罕见的牛仔裤和简单白T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她从没见过的黑框眼镜。 "你怎么——" "翘班。"颜书瑶晃了晃手里的纸袋，里面散发出黄油和咖啡的香气，"猜你需要早餐。" 周予安侧身让她进门，工作室里还弥漫着昨晚的松节油和玻璃粉尘的气味。颜书瑶环顾四周，目光停在角落那堆被毁坏的半成品上——那是周予安为下个月个展准备的作品，昨晚被人闯入破坏得一塌糊涂。 "警察怎么说？"颜书瑶把早餐放在唯一完好的工作台上。 "监控拍到个戴帽子的男人，但看不清脸。"周予安耸耸肩，尽量让语气轻松，"可能是随机作案。" 颜书瑶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块被砸碎的玻璃板，边缘还沾着些许油彩："这不是随机作案。"她从碎片中挑出一小块金属，"认得这个吗？" 周予安凑近看——那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碎片，上面依稀可见"林氏科技"的logo。 "林嘉铭。"颜书瑶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上周刚定制了这批打火机。"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周予安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不是因为通宵清理工作室，而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我会处理。"颜书瑶拿出手机。 "不。"周予安按住她的手，"没有直接证据。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不想成为你们之间的又一个矛盾点。" 颜书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那你的个展怎么办？" "重头再来呗。"周予安勉强笑了笑，"艺术家最擅长的就是把破碎的东西变成艺术。" 颜书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去哪？" "逃学。"颜书瑶的眼睛亮得惊人，"就今天，忘记周氏，忘记林嘉铭，忘记所有该死的责任。" 半小时后，周予安站在地铁闸机前，手足无措地看着颜书瑶研究售票机。 "你从没坐过地铁？"周予安忍不住问。 颜书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司机总是直接送我到家门口。" 最终，周予安帮两人买了票，拉着颜书瑶穿过闸机。早高峰刚过，车厢里依然拥挤。颜书瑶紧紧攥着扶手，眼睛因好奇而睁大，观察着周围打瞌睡的上班族、大声讲电话的商贩和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学生。 "看那个女孩。"颜书瑶凑到周予安耳边小声说，温热的气息让周予安的耳根发烫，"她在读的诗集是我大学时最喜欢的。" 周予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穿格子裙的女孩正沉浸在书本中。这种平凡的观察对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但颜书瑶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好奇。 "你平时都怎么消遣？"周予安问。 "慈善晚宴，画廊开幕，商务晚餐。"颜书瑶数着手指，"偶尔去歌剧院，因为父亲认为那是'上流社会的必修课'。" 地铁突然刹车，人群惯性前倾。颜书瑶失去平衡，整个人撞进周予安怀里。周予安下意识环住她的腰稳住她，两人瞬间贴得极近。隔着薄薄的T恤，周予安能感觉到颜书瑶急促的心跳。 "抱歉。"颜书瑶迅速站直，脸颊泛起红晕。 周予安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对方腰间的温度。她假装整理头发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下一站下车。" 她们的第一站是城市最老的二手书店。木制书架高耸至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时光的气味。颜书瑶像走进糖果店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摸每一本书的脊背。 "小时候，保姆偷偷带我来过一次。"她轻声说，手指抚过一本泛黄的童话书，"后来被父亲发现，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保姆。" 周予安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小王子》，书页间夹着一张褪色的明信片："这本怎么样？" 颜书瑶接过书，翻到扉页，上面有人用蓝色墨水写着："给永远是我的玫瑰的小Y。——A" "像是某个人的秘密。"她轻声说，将书放回原处，却悄悄把明信片放进了口袋。 中午，她们在巷子深处的小面馆吃牛肉面。颜书瑶学周予安的样子往面里加辣椒油，结果被呛得眼泪直流。周予安笑着递上纸巾，颜书瑶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别动。"她凑近，用拇指轻轻擦去周予安嘴角的一点油渍，"好了。"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周予安的心脏几乎停跳。颜书瑶的手指温暖而柔软，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一秒，又迅速缩回。 "下午想去哪？"周予安赶紧转移话题。 "你平时周末都做什么？" "买菜，洗衣，去公园发呆。"周予安耸耸肩，"普通人的无聊生活。" 颜书瑶的眼睛亮起来："那就去做这些。" 于是她们去了超市。颜书瑶对货架上的每样东西都充满好奇，甚至偷偷拍下打折标签的照片。"原来卫生纸这么便宜。"她小声嘀咕，让周予安忍俊不禁。 在生鲜区，周予安教她如何挑选新鲜的鱼。颜书瑶认真得像在上化学课，甚至掏出手机记笔记。 "你打算以后自己买菜？"周予安好奇地问。 颜书瑶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一下："也许有一天...我需要。" 回程的地铁比上午更拥挤。周予安护着颜书瑶站在角落，两人被挤得几乎贴在一起。颜书瑶的发丝蹭着周予安的下巴，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不再是那种昂贵的香水味。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普通的一天。"颜书瑶突然说，"也是最棒的。" 周予安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在陌生人此起彼伏的谈话声中，她鬼使神差地低头吻了吻颜书瑶的额头，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颜书瑶惊讶地抬头，但周予安已经别过脸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隧道墙壁。两人都没再说话，但周予安感觉到颜书瑶的手指悄悄勾住了她的衣角，一路都没松开。 傍晚，她们拎着食材回到周予安的公寓。颜书瑶坚持要帮忙做饭，结果差点烧糊了番茄炒蛋。餐桌上，她兴奋地讲述着今天的每一个新发现，像个刚结束远足的孩子。 "我第一次知道地铁票是圆形的！" "超市的推车需要投币才能用！" "公园里的老爷爷们下棋好认真啊！" 周予安笑着听她讲述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事，胸口却一阵阵发紧。这个站在她狭小厨房里、为学会开煤气灶而雀跃的女人，和那个在慈善晚宴上优雅得体的颜氏继承人，简直判若两人。 饭后，颜书瑶主动提出洗碗。周予安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传来的水流声和偶尔的碗碟碰撞声，突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周予安！"颜书瑶突然从厨房探出头，"你冰箱上的照片——" 周予安走过去，看到颜书瑶指着那张她和大学同学的合影："怎么了？" "这个背景..."颜书瑶指着照片角落的一幅画，"是《玻璃牢笼》的早期版本？" 周予安惊讶于她的观察力："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颜书瑶擦干手，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片——那是一张三年前的展览门票，已经被摸得发黄。 "我去了三次。"她轻声说，"第一次是公开场合，带着基金会的同事。第二次是独自去的，穿着便装戴着帽子。第三次..."她顿了顿，"是展览最后一天，我在角落里看着你哭，却不敢上前。" 周予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就知道，"颜书瑶直视她的眼睛，"一旦和你说话，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窗外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厨房的瓷砖上。周予安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就在她即将吻下去的瞬间，颜书瑶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父亲"。 颜书瑶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她接起电话，只说了几个"是"和"明白了"，就挂断了。 "我得回去了。"她低声说，"林嘉铭向父亲告状，说我今天无故缺席重要会议。" 周予安点点头，强忍住失望："我送你。" "不用。"颜书瑶已经恢复了那种完美的姿态，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情绪，"司机会在楼下接我。" 临走前，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周予安。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然后她迅速离开，没有回头。 周予安站在窗前，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离。桌上还放着颜书瑶用过的碗筷，沙发上留着她的气息。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他知道我们的事了。小心。——Y" 周予安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进来，这次是杜若发来的："你惹上麻烦了。林嘉铭在查你的底细。" 窗外，夜色渐深。周予安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些被毁坏的半成品。在狼藉中，她发现了一片完好无损的玻璃——恰好是那只玻璃蝴蝶的一片翅膀，上面"自由"两个字在台灯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