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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中的蝴蝶

蝴蝶之家

松节油的气味混着玻璃粉尘,在密闭的工作室里发酵。周予安将最后一片染血的玻璃嵌进铁丝网,退后两步。灯光穿透《囚笼》系列第一号作品,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光。连续三十六个小时的创作,她的右眼因疲惫而痉挛,手指上斑驳的创可贴渗出暗红。 手机在角落震动,屏幕上闪烁着“颜书瑶”的名字,第七个未接来电。周予安用沾满颜料的手背抹了把脸,没有去碰。窗外,冬雨敲打着玻璃,将潮湿的寒意渗进墙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与锐利交织的气息。 门铃尖锐地响起,穿透雨声。周予安僵住,透过猫眼,看到杜若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怀里不是预想中的牛皮纸袋,而是一本边角卷曲的展览画册——猩红的封面刺痛了她的眼:《身体政治:沉默的呐喊》。 “开门,予安。”杜若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沙哑,“不是来叙旧的。” 门打开,杜若像一阵裹挟着寒雨的风卷进来。她将画册重重拍在狼藉的工作台上,封面上的女性躯体雕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还认得它吗?你导师的绝唱,也是我的‘罪证’。”杜若的声音淬着冰。 周予安的心脏猛地一沉。三年前,这个由杜若参与策划、她导师领衔的展览,因其尖锐的性别议题和对身体的解构,在开展当天被神秘力量紧急叫停。导师被迫远走海外,杜若也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从未深究背后的原因。 “为什么现在提它?”周予安声音干涩。 “因为颜书瑶!”杜若猛地划开手机屏幕,一张偷拍照片刺入眼帘:昏暗的地下空间,年轻的颜书瑶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正与周予安的导师低声交谈。背景是《身体政治》那标志性的猩红雕塑。“展览被查封后,是颜书瑶!她通过匿名渠道,提供了资金和场地,让它在地下重生!她成了那个‘危险思想’的庇护者!” 周予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倒了画架。颜料泼洒一地,像凝固的血。 “她…从来没说过…” “她敢说吗?!”杜若冷笑,眼中是刻骨的悲愤,“颜家不在乎她砸多少钱!他们在乎的是她接触了什么!在乎的是谁把这种‘离经叛道’、‘煽动反抗’的‘毒素’带给了他们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她逼近一步,几乎贴着周予安的脸,点开另一份文件——一封措辞优雅却字字如刀的律师函扫描件,发件方是“颜氏集团法务部”。 致杜若女士:

颜氏集团高度关注艺术领域的健康发展,崇尚高雅、纯粹之美学。据悉,阁下热衷之策展理念及社会活动,与颜氏所秉持之价值观存在显著分歧。为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及潜在冲突,建议阁下专注于学术研究领域,勿以激进主张侵扰颜氏成员。

另悉,令尊杜教授于《艺术评论》期刊201X年X月刊所载论文,其原创性尚存学术探讨空间。颜氏素来珍视学术清誉,愿以和为贵,既往不咎。望阁下审慎权衡,勿使令尊毕生清名蒙尘。

顺颂时祺。 “看懂了吗?”杜若的声音在发抖,指着“原创性尚存探讨空间”和“既往不咎”那几行字,“这就是颜家的手段!他们翻出我父亲早年一篇可能引用不规范的文章——那甚至算不上抄袭!但只要有颜家施压,学术委员会就能把它钉成剽窃的铁案!我父亲会身败名裂!” 周予安想起杜若毕业展后突然的疏远和那句冰冷的“我们不适合”。原来那并非爱情的消逝,而是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 “他们只给了我四十八小时。”杜若的眼泪终于滚落,“切断和颜书瑶的一切联系,或者看着我父亲从受人尊敬的教授变成学术界的耻辱…我有的选吗?” “那你现在为什么…”周予安的声音嘶哑。 “因为她对你不一样!”杜若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颜书瑶看你的眼神,和我当年看她资助的那个展览时一模一样!那是找到同类的光!是快要熄灭的火星被重新点燃的光!林嘉铭感觉到了,颜家更感觉到了!你以为林嘉铭砸你工作室只是泄愤?”她猛地划开手机相册,放大一张照片——狼藉的工作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个印有“林氏科技”Logo的银色U盘。“他是在放饵!等着栽赃你更‘劲爆’的东西!” 杜若又点开一张照片:周予安母亲长眠的宁静墓园,管理处的招牌旁,新挂上了一块醒目的牌子:“本墓园由颜氏慈善基金会长期资助维护”。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周予安如坠冰窟。母亲是她心中最柔软的净土,如今也被纳入了颜家冰冷掌控的版图。 “他们能让你连给母亲扫墓都不得安宁!”杜若的声音像淬毒的针,“林嘉铭约你明天下午三点,金融中心35楼咖啡厅。他不是商量,是通知。他手里还有关于颜书瑶更致命的东西——那才是真正能刺穿你心脏的刀。” 杜若塞给她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转身冲入雨幕,留下周予安独自站在一地狼藉和刺骨的恐惧中。窗外雨声如瀑,工作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囚笼》中那只玻璃蝴蝶的翅膀,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 翌日。金融中心35楼,云端咖啡厅。 林嘉铭坐在最好的景观位,俯瞰着烟雨朦胧的城市。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周予安在他对面坐下,雨水从发梢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周小姐很准时。”林嘉铭推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先欣赏一段…怀旧影像?”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摇晃而清晰的监控录像:十五岁的颜书瑶,穿着校服,被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粗暴地从学校艺术教室拖拽出来。她哭喊着挣扎,书包里的画具散落一地,被无情踩过。她被塞进一辆黑色轿车,车窗上映出她惊恐绝望的脸。 “颜叔叔很不喜欢女儿那些…不合时宜的艺术爱好。”林嘉铭收回平板,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天气,“瑞士那所寄宿学校,专为矫正这类‘偏差’而设。效果显著,不是吗?” 周予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心痛。 “开门见山吧。”她声音冰冷。 林嘉铭微微一笑,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推过来。“巴黎,两年期艺术驻留项目。顶级画廊资源,丰厚津贴,林氏独家赞助。”他身体前倾,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条件是:从此刻起,彻底消失。不再联系她,不再见她,当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如果我不接受这份‘慷慨’呢?”周予安盯着他。 林嘉铭不慌不忙地调出另一段视频——正是周予安工作室被破坏那晚的完整监控。画面清晰地显示破坏者是他的手下,但重点在结尾:那人离开前,在周予安的工作台上,放下了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里面是少量白色粉末。 “五克高纯度。在你工作室发现的‘私藏’。”林嘉铭的声音轻如耳语,却重若千钧,“当然,现在它‘消失’了。但只要我愿意,它随时可以‘重新出现’在警方突检的现场。你猜,一个背负毒品罪名的艺术家,还有没有未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刺得周予安眼睛生疼。她想起母亲墓园那块新牌子,想起杜若父亲可能被摧毁的声誉,想起颜书瑶十五岁时被拖走时眼里的光是如何熄灭的。她感到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的画笔,她的呼吸。 “三天。”林嘉铭起身,抚平西装的褶皱,“登机前给我答复。顺带一提,巴黎项目的负责人是我至交好友,他会很‘关心’你的创作与生活。” 林嘉铭离开后很久,周予安仍坐在原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机震动,是颜书瑶的信息: “基金会出差下周一开始,三天。你会来送我吗?” 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飞机表情。 那毫无防备的期待,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周予安的心脏。她想起杜若的话:“他手里还有关于颜书瑶更致命的东西…” 两天后,机场国际出发大厅。 周予安拖着简单的行李箱,站在飞往巴黎的登机口前。广播最后一次催促乘客登机。她最后望了一眼入口的方向,那里只有行色匆匆的陌生人。 她拿出手机,点开颜书瑶的对话框。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最终只发出三个字: “一路平安。” 回复几乎是瞬间跳出来的: “出什么事了?” 五个字和一个问号,像灼热的炭火烫着屏幕。周予安的手指悬在冰冷的玻璃上,颤抖着,却无法落下任何一个解释的字。就在这时,一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周小姐。”电话那头是颜正鸿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我在旧楼天台。有些事,你我需要当面厘清。” 颜氏旧楼天台。雨已停歇,湿冷的空气凝滞。 颜正鸿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俯瞰着雨后初霁的城市。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冰冷的掌控感。 “书瑶天资聪颖,却也…格外固执。”他开口,没有寒暄,“十岁精通肖邦,十五岁掌握四国语言,二十岁提前完成商学院课程。颜氏需要这样的继承人。”他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周予安,“但她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浪漫幻想。比如艺术,比如…”他顿了顿,审视着周予安,“…某些不切实际的情感。” 周予安静静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林嘉铭的提议很直接。”颜正鸿走近几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雪茄味,“但颜氏可以给你更好的选择。留在国内,继续为基金会效力。我甚至可以允许你…偶尔出现在书瑶的视线里,作为她情绪的…调剂。” “条件。”周予安的声音干涩。 “确保她始终走在正确的轨道上。”颜正鸿的眼神锐利如刀,“打消她那些危险的念头——公开出柜,取消婚约,或者…用艺术表达对家族的不满。”他语气稍缓,却更令人窒息,“你是个聪明的艺术家,应该明白,安稳地待在一个华丽的金丝笼里,好过在风暴中粉身碎骨。对她,对你,都是如此。” 周予安望向远方天际线,那里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下几缕微弱的金光。她想起和颜书瑶在海边看的日出,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 “我需要时间。”她听见自己说。 颜正鸿递给她一张只印有名字和私人号码的名片:“书瑶周三晚上回来。你的答案,决定你们各自的未来。” 颜正鸿离开后,周予安在天台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银色药盒——颜书瑶随身携带的那种。盒子是空的,但内壁上刻着一行细小的字迹: “给A,当世界过于沉重时。——Y” 接下来的三天,周予安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在工作室里疯狂地创作。《囚笼》系列的最后一件作品完成:笼门大开,里面的蝴蝶却收拢了翅膀,安静地栖息在笼底,它的翅膀上刻满了无数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自由”。 周三夜晚,机场到达大厅灯火通明。周予安隐在巨大的廊柱阴影里,看着颜书瑶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她瘦了,眼下的青黑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步伐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沉重。周予安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颜正鸿的信息: “决定?” 周予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她快速回复: “我接受巴黎的项目。” 然后,她拨通了颜书瑶的电话。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猛地停住,急切地在包里翻找手机。 “喂?”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回头。”周予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颜书瑶转过身,看到柱子阴影里的她时,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让周予安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快步走过来,在距离周予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像是害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我以为你…”她的声音哽住。 “我要去巴黎了。”周予安打断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驻留项目。后天走,两年。” 颜书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是不是…”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周予安打断她,目光落在远处闪烁的航班信息屏上,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们…这段时间很美好,但该回到各自的位置了。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路。” “周予安,”颜书瑶的声音陡然变得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看着我。告诉我,这是你真心的选择。” 周予安缓缓抬起头。目光相接的刹那,她看到了颜书瑶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困惑、受伤、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濒临破碎的脆弱。她想起地铁里颜书瑶好奇张望的眼睛,想起二手书店她抚摸书脊的温柔,想起她赤脚踩在沙滩上时的笑容。 所有准备好的台词堵在喉咙里。在颜书瑶清澈而绝望的注视下,周予安感到自己精心构筑的防御正在分崩离析。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个冰冷的字眼从齿缝间挤出: “是。” 颜书瑶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某种坚硬的东西迅速覆盖了她所有的表情。她挺直脊背,下颌微扬,那个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颜氏继承人重新归位。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礼貌而疏离,“祝你前程似锦,周小姐。” 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每一步都像踩在周予安的心上。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周予安看见箱子上贴着一张小小的贴纸——正是她送的那只玻璃蝴蝶的简笔画。 周予安在机场空旷的长椅上坐到深夜,看着起降的航班如同明灭的星辰。回到公寓时,一个没有署名的包裹静静躺在门口。 里面是那本她们在二手书店邂逅的《小王子》。翻开泛黄的扉页,原本空白处,多了一行清隽而熟悉的新墨迹: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需要彼此。——Y” 书页间,夹着一张飞往巴黎的单程机票,和一枚薄如蝉翼的金黄银杏叶——来自颜书瑶办公室窗外,那棵秋天会燃烧成一片金色的银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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