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椿暮云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呛醒的。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她费力掀开一条缝,看见纯白的天花板上悬着输液架,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一滴滴往下落。左手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惯有的清冷。椿暮云转过头,撞进秦淮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却丝毫不见矜贵气,反倒像是刚从硝烟里走出来——衬衫领口沾着暗色的污渍,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是掩不住的红血丝。
“哥……”她嗓子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秦淮立刻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又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慢点喝。”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椿暮云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她环顾四周,病房是单人套间,布置得像星级酒店,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远处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厦鸣星的画室,白暖灵拿着那幅《蝶恋》闯进来,然后……然后是厦鸣星惊慌的脸,白暖灵尖利的质问,还有她自己冲出画室时,手腕撞到楼梯扶手上的剧痛。
后面的事,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淮的指节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眼神却冷了下来:“厦鸣星没送你回来?”
椿暮云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自己跑出来的。”
“跑出来?”秦淮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陡然转厉,“从三楼楼梯滚下去也算跑出来?椿暮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她被问得一窒,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后怕。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腿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能看见渗出来的血迹。
“我当时……”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她看见厦鸣星对着白暖灵的背影道歉时,心脏像被生生剜掉一块?说她慌不择路冲下楼,根本没看清脚下的台阶?
这些话,她对着谁都能说,唯独不能对秦淮说。她这个哥哥,从小就把她护得滴水不漏,商场上杀伐果断,手段狠戾,偏生在她这里格外较真,但凡她受一点委屈,他能掀了对方的祖坟。
秦淮见她咬着唇不说话,终究是没再苛责。他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拿出手机,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厦鸣星最近三个月的行程和社交关系整理好,半小时内送到我办公室。另外,查一下白暖灵的家庭背景,我要最详细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哥,你别为难他们。”椿暮云急忙开口,她太了解秦淮了,他口中的“整理”,从来都意味着一场不动声色的风暴。
秦淮转过身,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将他轮廓分明的五官照得愈发冷硬。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为难?他让你从楼梯滚下去,摔断了腿,这叫我为难他?”
椿暮云一怔:“我不是摔断了……”
“胫骨骨裂,韧带撕裂。”秦淮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医生说再偏一点,你这条腿就废了。椿暮云,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回事?”
她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滚下去的。
只记得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满耳朵都是白暖灵那句“鸣星哥哥早就答应娶我了”,还有厦鸣星那句模糊的“暖灵,你听我解释”。她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勇气和期待都漏了个干净,只想逃离那个充满谎言的画室。
楼梯间没有灯,她穿着厦鸣星的拖鞋,鞋底打滑,脚下一空,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厦鸣星画《蝶恋》时,落在她发顶的那道温柔目光。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趴在楼梯转角,额头上全是血。”秦淮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里还攥着这个。”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是那枚银质的蝴蝶胸针。翅膀的边缘磕出了一个小缺口,针脚也弯了,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纹路。这是厦鸣星上个月送给她的,说画里的蝴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到这枚胸针,才突然有了灵感。
椿暮云的手指抚上胸针的缺口,冰凉的金属硌得她指尖发疼。
“哥,你怎么会找到我?”她记得自己跑出来时特意避开了监控,而且厦鸣星的画室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极为隐蔽,秦淮怎么会知道她在那里?
秦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旁边的平板,点开一段监控录像。画面有些模糊,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画室对面的巷口,鬼鬼祟祟地打着电话,正是下午在画廊门口拦住她的那个混混。
“我让张叔跟着你。”秦淮关掉平板,语气平淡,“你这几天不对劲,我总得知道你在跟什么人来往。”
椿暮云愣住了。张叔是秦淮的贴身保镖,身手了得,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那个混混说,是白暖灵让他拦你的,给了你一张假的画展邀请函,把你骗到厦鸣星的画室。”秦淮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算准了你会去,也算准了厦鸣星不敢对你怎么样。”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椿暮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沉下去。她想起白暖灵今天在画室里的样子,穿着洁白的连衣裙,笑容甜美得像朵无害的铃兰,眼底却藏着算计的寒光。
“那厦鸣星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知道吗?”
秦淮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他知不知道,重要吗?”
重要吗?
椿暮云问自己。
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终究是有未婚妻的人。不管他画《蝶恋》时怀着怎样的心情,白暖灵那句“鸣星哥哥早就答应娶我了”,像一把锋利的刀,把她所有的幻想都割得粉碎。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拿着药盘走进来:“秦先生,该给椿小姐换药了。”
秦淮侧身让开,目光落在椿暮云打着石膏的腿上,眉头又皱了起来:“需要多久能好?”
“骨裂不算严重,但韧带撕裂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完全恢复大概要三个月。”护士一边准备碘伏和纱布,一边解释,“这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负重。”
秦淮点点头,对护士说了句“麻烦了”,又转头看向椿暮云:“我已经跟你学校请了假,这三个月你就在家好好养伤。”
“可是我的毕业设计……”
“我会让人跟学校沟通。”秦淮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椿暮云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厦鸣星”。
那三个字在黑夜里格外刺眼,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想去接,手腕却被秦淮按住了。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却很大,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别接。”
“哥……”
“椿暮云。”秦淮的声音很沉,“你该醒了。”
手机还在固执地震动着,屏幕上的名字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像一颗在黑夜里明明灭灭的星。
椿暮云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光点,突然觉得很累。她闭上眼,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把手机关了吧。”
秦淮拿起她的手机,按下了关机键。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规律得像某种倒计时。
他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难得温柔:“睡吧,有我在。”
椿暮云没有睁眼,眼角的泪却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枕头里。她想起小时候,她被邻居家的狗追得摔在泥地里,也是这样趴在秦淮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那个会把零花钱分给她买糖吃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手眼通天的权贵,身边却始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媒体总说秦氏集团的掌权人冷漠寡情,不近女色,只有她知道,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这个唯一的妹妹。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的霓虹渐渐熄灭。椿暮云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慢慢闭上眼睛,梦里没有蝴蝶,也没有画室,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像极了秦淮此刻给她的庇护,安全,却也带着一丝无处可逃的窒息。
而在医院楼下的停车场里,厦鸣星正坐在车里,一遍遍地拨打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却只有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布上是朦胧的月光,月光下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正是椿暮云。他今天赶回家处理完白暖灵的事,便立刻开车来了医院,却被告知秦淮已经把人接走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不小心蹭到了画布上的颜料,在女孩的裙摆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污点。
像一道无法弥补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