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被送展的那天，南城下了场罕见的春雪。
椿暮云站在画社二楼的露台上，看着雪花落在蓝花布窗帘上，像给金线绣的蝶蒙了层薄纱。白暖灵正蹲在壁炉前生火，樟木柴噼啪爆开火星，映得她发间别着的纸蝴蝶微微发亮。"当年在号房里总梦见烧柴，"她往炉膛里添了根细柴，"梦见烟从烟囱里钻出去，变成蝴蝶的形状。"
楼梯忽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厦鸣星抱着个铁皮饼干盒冲进来，盒盖没盖严，滚出几粒杏仁糖。"巴黎那边寄来的，老板娘说新做了蝶形糖霜。"他掀开盒盖，里面躺着只玻璃罐，罐口系着蓝绒布，"还有这个，秦淮在跳蚤市场淘的，说是十九世纪的蝴蝶标本盒。"
白暖灵的指尖刚触到玻璃罐，忽然顿住了。罐底铺着层褪色的蓝绒，角落里绣着半只蝶翼，针脚歪歪扭扭，和当年暖炉旁丢失的那半块绣绷如出一辙。"原来它飞到巴黎去了。"她低头笑起来，睫毛上沾了点炉灰，像落了只灰蝶。
入秋时，美术馆的特展请柬堆满了画社的八仙桌。最上面那张烫着银箔蝴蝶，打开后能看到《归途》的缩小版画。厦鸣星正给画框掸灰，忽然发现画布背面多了行铅笔字："风筝线的长度，刚好是七年的距离。"字迹娟秀，是白暖灵的笔锋。
"暖灵呢？"他转头问椿暮云。
"在后院晾樟木片呢，说要做新的标本盒。"椿暮云正往信封上贴邮票，每张邮票都印着不同的蝶种，"她说要把南城的蝶，都收进盒子里。"
后院的竹架上果然晾着排樟木片，每片上都用金线描着小小的蝴蝶。白暖灵正往木片上刷清漆，手腕上缠着条蓝布条，末端系着半截风筝线。"昨天整理旧物，翻出当年剪断的风筝线，"她举起手腕转了圈，"原来当年没放完的线，现在刚好够系住画社的风铃。"
话音刚落，前院的风铃就叮铃作响。是秦淮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藤编箱，箱角露着半截油画布。"在塞纳河岸边捡的，"他掀开箱盖，里面是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南城的槐树长在了巴黎圣母院的广场上，"老板娘说，这画布的经纬线，和七年前暖灵送我的那块一模一样。"
白暖灵的指尖抚过画布边缘，忽然摸到个硬物。翻过来才发现，画框背面钉着枚银蝴蝶胸针，翅膀内侧刻着个"暖"字。"原来配对的蝶，一直藏在画里。"她把两枚胸针并在一起，银翅相触时，发出细如虫鸣的轻响。
冬至前夜，画社的壁炉烧得正旺。四人围坐在地毯上，看厦鸣星展开新画稿：画的是壁炉里的火焰变成了蝴蝶，从烟囱飞出去，穿过南城的雪，穿过巴黎的雾，最后落在美术馆的穹顶上。"名字叫《翅尖的温度》，"他指着画里的银线，"用的是暖灵新熬的金胶，说是加了樟木灰。"
白暖灵忽然起身，从储藏室抱来个旧木箱。打开时，樟木香气漫了满屋——里面是只完整的蓝绒绣绷，上面绣着四只交叠的蝴蝶，翅尖分别缀着四枚胸针："云""暖""星""淮"。"监狱的最后一个春天，每夜都在被子里绣，"她把绣绷挂在壁炉上方，"总觉得针脚能顺着烟，飞到你们身边去。"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槐树枝桠，落在绣绷上，金线忽然亮起来，像有无数蝴蝶在翅尖振翅。椿暮云望着墙上的《归途》，忽然明白那些年的等待从来不是空白——就像蝴蝶破茧时总要经历黑暗，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惦念，早已在等待中织成了翅膀，驮着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飞过了七年的山海。
壁炉里的樟木柴轻轻爆开，火星溅在瓷砖上，像只转瞬即逝的蝶。白暖灵把胸针别回领口，忽然笑出声："你看，连火焰都在学蝴蝶飞呢。"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七下，不多不少。仿佛在说，第七年的春天，终于等到了所有归巢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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