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美术馆的特展请柬堆成了小山。最上面那张烫金封面上,四只蝴蝶首尾相衔,翅尖分别沾着南城的雪、巴黎的雾、画社的槐花与塞纳河的星光——正是绣绷上那四枚胸针的模样。
椿暮云数着邮戳上的日期,忽然发现最早那批请柬的角落,都印着个极小的风筝图案。"是暖灵设计的吧?"她指尖划过纸面,金线勾勒的风筝尾巴上,藏着行比芝麻还小的字:"风停时,线会记得方向。"
楼下传来缝纫机的哒哒声。白暖灵正坐在樟木箱改造成的工作台前,给新做的展览手册缝书脊。蓝绒布被裁成细条,裹着金丝线绕成蝶形,每只翅膀都对应着画社的一件旧物:有的缀着半片风干的槐花瓣,有的嵌着段褪色的风筝线,最末那只翅膀里,藏着粒烧焦的火柴头——正是她当年在监狱里画星子时用的那根。
"巴黎寄来的相框到了。"厦鸣星抱着个长纸箱冲进来,纸箱上贴着张海关标签,画着只衔着画笔的白蝶。拆开时,樟木香气混着薰衣草味漫出来:里面是四只嵌着玻璃的相框,边框用金线缠出藤蔓形状,"秦淮说特意找了能透气的木料,说标本要呼吸才活得起来。"
白暖灵拿起最小的那只相框,忽然笑了。玻璃背面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姐姐当年写的:"绒布要选晴天晒过的,金线才不会生锈。"字迹边缘洇着点水渍,像滴被时光晒干的泪。她转身从标本箱里取出那只白蝶,翅膀上"第七天的蝶"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这只该住在这里。"
入夏时,特展开幕当天飘起了细雨。参观者走进展厅时,都要经过条缀满蓝花布的长廊——那是用画社历年的旧风筝拼成的,雨水打湿布料,金线绣的名字渐渐显出来:有的是画社刚开张时街坊写的祝福,有的是少年侦探团歪歪扭扭的涂鸦,最末尾那方布上,是四个交叠的签名,墨迹被雨水晕成了蝴蝶形状。
展厅中央,《翅尖的温度》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画框四周悬着串风铃,是用碎玻璃和蝶翅标本做的,风过时发出细脆的响,像无数翅膀在振翅。秦淮站在画前调试灯光,忽然发现画布角落多了只新绣的蝴蝶,翅尖沾着点樟木灰——定是白暖灵趁昨夜布展时偷偷绣的。
"暖灵呢?"他回头问,却见白暖灵正蹲在展厅尽头,给只玻璃展柜铺蓝绒布。柜子里摆着那只十九世纪的标本盒,里面并排放着两枚银蝴蝶胸针,"云"与"暖"字在射灯下相触,投出的影子拼成了只完整的蝶。
"你看这个。"椿暮云忽然递来本访客留言簿。最新那页上,有人用金线画了只风筝,尾巴上写着:"七年前丢过只蓝花布风筝,今天在画里找着了。"落款处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缀着粒槐花瓣——正是当年常来画社蹭茶喝的老邻居,去年冬天已经搬去了巴黎。
闭展那天,四人坐在美术馆的露台上分吃蛋糕。蛋糕上的糖霜被做成蝴蝶形状,翅膀上用巧克力酱写着日期:从画社成立的那天,到特展落幕的今日,刚好是一千零一夜。白暖灵切开最后一块蛋糕时,刀尖碰到个硬物——是枚新铸的银蝴蝶,翅膀内侧刻着"星"与"淮","原来你们早偷偷备了配对的。"
厦鸣星忽然从画筒里抽出张画。是幅未完成的素描,画的是四个人在画社门口放风筝,风筝线绕成个巨大的蝴蝶结,一头拴着美术馆的穹顶,一头系着圣母院的尖顶,中间飘着无数张便签,每张都画着只小小的蝶。"这张叫《线的尽头》。"他指着风筝尾巴,那里画着只刚破茧的蝶,翅膀上还沾着丝线,"等明年春天,我们去塞纳河放风筝。"
深夜锁画社门时,白暖灵忽然停住脚步。月光落在门前的槐树上,去年新抽的枝桠已经长得很高,枝头挂着只新风筝——是用展览剩下的蓝花布拼的,金线在风里轻轻颤,像在数着什么。她伸手去够风筝尾巴,指尖触到个小小的硬物:是枚用樟木雕刻的蝴蝶,翅膀上刻着行字:"所有等待,都是翅膀在生长。"
身后传来脚步声,椿暮云举着盏灯笼走来,光晕里飘着细小的槐花瓣。"秦淮说,巴黎的槐花开了。"她把灯笼递过去,灯罩上绣着四只振翅的蝶,"他在那边的画社门口,也种了棵槐树。"
白暖灵望着灯笼里跳动的烛火,忽然明白那些散落的时光从不是碎片。就像蝴蝶总要经过卵、幼虫、蛹的阶段,那些藏在监狱的冬夜、巴黎的晨雾、南城的槐树下的惦念,早已在等待里长成了完整的翅膀。
风过时,风筝线忽然绷紧,蓝花布在月光里展开,金线绣的名字闪闪发亮。远处的教堂敲响了钟声,八下,不多不少。仿佛在说,第八年的春天,所有的蝶,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