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南城的槐树刚抽出嫩芽,秦淮就从巴黎寄来了包裹。拆开时,蓝花布裹着的木盒里滚出枚铜钥匙,钥匙柄被磨得发亮,刻着只衔线的白蝶——正是当年画社储藏室的钥匙。盒底压着张巴黎地图,塞纳河畔的画社地址被红笔圈出,旁边画着棵歪歪扭扭的槐树,树影里藏着行小字:"等你们来挂第一只风筝。"
白暖灵把钥匙串在旧风筝线上,挂在樟木箱的铜环上。风过时,钥匙撞着箱角叮咚响,像在数算启程的日子。椿暮云正翻着展览后的访客留言簿,忽然指着某页笑出声:"你看这位老先生写的,说看见风筝上的名字,想起自家孙女当年总偷拿画社的槐花瓣做香包。"纸页间夹着片压平的紫槐花,边缘泛着浅黄,该是去年特展时有人留下的。
厦鸣星在收拾画具时,从素描本里掉出张褪色的火车票。是七年前去监狱探望白暖灵时买的,票根背面画着只简笔画蝴蝶,翅膀上写着"等你出来放风筝"。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储藏室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卷泛黄的蓝花布——是当年少年侦探团偷偷攒钱买的,本想给画社做新风筝,却没能送出去。"这块布够做四只风筝了。"他抖开布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金线绣的槐花忽然亮起来,像落了满地星光。
出发前夜,四人聚在画社的槐树下。白暖灵把那枚樟木蝴蝶别在行囊上,翅膀上的刻字在灯笼下明明灭灭。椿暮云带来罐新炒的槐花茶,茶叶在热水里舒展时,竟浮起朵金线绣的蝶形花。"秦淮说巴黎的画社有个天窗,能看见圣母院的尖顶。"她抿了口茶,雾气模糊了眉眼,"他还说要教那边的孩子做风筝,用塞纳河的芦苇杆。"
火车穿越国境线时,白暖灵望着窗外掠过的薰衣草田,忽然打开标本箱。那只"第七天的蝶"在阳光下舒展翅膀,玻璃相框里的便签被晒得微微发烫,姐姐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厦鸣星正对着素描本画速写,笔下的塞纳河上飘着无数风筝,线的尽头都系着南城的槐树。"你看这只蝶。"他忽然指着纸面,刚画的蝴蝶翅膀上,竟沾着点樟木灰——和展厅里那只偷偷绣的一模一样。
巴黎的画社藏在条石板巷里,木门上挂着只蓝花布风筝,线尾缠着段薰衣草。秦淮正蹲在门口种树,新栽的槐树苗上系着枚银蝴蝶胸针,"暖"字在风里轻轻晃。看见他们走来时,他手里的铁锹当啷落地,樟木箱里的标本忽然振翅般轻响——是那四只相框里的蝴蝶,在透气的木料里舒展了翅膀。
"你们看这个。"秦淮拉开储藏柜,里面摆着排新做的风筝骨架,芦苇杆削得极细,末端都缀着粒烧焦的火柴头,"是用你当年那根火柴复刻的,孩子们说要画遍塞纳河的星星。"白暖灵拿起最小的那副骨架,忽然发现杆子里藏着张便签,是姐姐的字迹:"芦苇杆要选有节的,才飞得稳。"墨迹边缘的水渍,竟和相框里的那滴泪重合了。
开春的塞纳河畔,四只蓝花布风筝同时升空。白暖灵的风筝尾拖着串蝶形风铃,叮当作响里混着槐花香;椿暮云的风筝线缠着半片风干的巴黎雾,在阳光下凝成七彩的光;厦鸣星的风筝上画着张地图,南城与巴黎被金线连成蝴蝶形状;秦淮的风筝最高,翅尖沾着点塞纳河的星光,像当年绣在胸针上的那枚。
风筝线在风中绷得笔直,忽然同时颤动。四人同时低头,发现线轴上都刻着行小字,合起来正是:"所有翅膀,都长在等待的枝桠上。"远处的圣母院敲响了钟声,八下,和南城那夜的钟声一模一样。白暖灵望着天上的风筝渐渐融进云层,忽然明白所谓故乡,从不是某块土地,而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惦念——像蝶蛹里的翅膀,在等待中悄悄长成,终有天能载着所有回忆,飞越山海,落在想去的地方。
暮色降临时,他们坐在画社的天窗下分吃蛋糕。今年的糖霜蝴蝶翅膀上,刻着第八年的春天。白暖灵切开蛋糕时,刀尖碰到个硬物——是枚新铸的银蝴蝶,翅膀内侧刻着"河"与"岸"。"是给塞纳河和南城的。"秦淮笑着说,忽然指向窗外,晚霞里,四只风筝正结伴飞向远方,线的尽头,无数新的蝴蝶正从茧里探出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