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漫过画社的木窗棂时，厦鸣星忽然发现风筝线轴上缠着圈细麻绳，解开来看，里面裹着卷泛黄的信纸。是姐姐的字迹，墨迹被岁月洇得发蓝：“鸣星总爱把颜料管咬出牙印，就像小时候啃槐树的嫩枝。记得吗？那年你把墨蝶画成了黑团，我在你画纸背面画了只张牙舞爪的小松鼠，你哭着说要画得比松鼠凶，结果把墨蝶的翅膀画得比乌云还沉。”
他指尖划过纸面，忽然摸到信纸边缘有处硬折，展开来竟是张褪色的儿童画——七岁的自己举着蜡笔，把墨蝶涂得漆黑，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要让姐姐的银蝶有伴”。画纸背面贴着片干槐花，花瓣间夹着根断了的蜡笔头，和他昨夜在颜料盒底层找到的那截一模一样。
椿暮云抱着膝盖坐在薰衣草图案的地毯上，忽然发现地毯的流苏里缠着根银线。顺着线拽出来，是枚银质的颜料刮刀，刀刃上刻着朵小小的槐花。这是当年姐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用它调颜料，能把薰衣草的冷香刮出暖意。刀身的反光里，她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金线正微微发亮，像极了那年画社停电，姐姐用银线在她画板上串了圈槐花灯，说这样调出来的紫色就不会发暗。
她忽然想起储藏室的铁盒里，有本被颜料浸透的速写本。翻到最后页，发现被薰衣草染紫的纸页间，夹着片压平的槐花，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批注是“给暮云的薰衣草加勺阳光”。此刻那片槐花忽然簌簌作响，竟从叶脉里渗出点点金粉，落在地毯的紫色里，像撒了把碎金。
秦淮将《四蝶图》铺在画案上，壁炉的火光在画稿上跳动，那些未完成的翅膀忽然泛起光晕。他取来颜料盘，按照批注里的提示调起颜色：月光白混着银粉，朱砂痣蘸了点槐花蜜，薰衣草灰里掺了把晒干的花碎，塞纳河蓝则滴了两滴当年带回的河水。画笔落在纸上时，他忽然听见画案抽屉里传来轻响，拉开看，是盒七年前的颜料，每管上都贴着标签：“鸣星的墨要加晨露”“暮云的紫得拌晚风”“暖灵的银需掺星光”“秦淮的蓝该融河光”。
最底下那管颜料的盖子上，粘着半张船票存根。不是去巴黎的，是七年前南城到邻市的短途票，票面上用钢笔写着：“知道你总偷偷留着回程票，这张是给你练手的，等画完蝴蝶，我们一起坐长途车回家。”他指尖抚过字迹，忽然发现画稿背面的船票边缘，竟有圈浅浅的牙印——是自己当年紧张时咬的，姐姐总笑他把船票当成了颜料盖。
白暖灵将铜钥匙贴近天窗，月光顺着蝴蝶翅膀的纹路淌下来，在地上拼出的地图忽然鲜活起来。后院那棵新栽的槐树下，金线指着处凸起的土地。她拿来小铲挖下去，挖出只青花瓷罐，里面装着四支画笔，笔杆上分别刻着四人的名字，笔尖都沾着点未干的颜料，像是刚被人用过。
罐底压着本姐姐的日记，最后页写着：“暖灵总怕银蝶不够亮，其实你睫毛上的月光，比任何颜料都干净。那天你打翻颜料盘，不是故意的，我看见你偷偷把自己的银蝶翅膀涂得更白，想让我的银蝶看起来不孤单。”她忽然想起那年展览结束，姐姐塞给她颗糖，说糖纸里的银粉能让颜料发光，此刻摸出兜里的糖纸，果然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和画笔上的银粉一模一样。
子时的钟声响过，四人将补全的《四蝶图》挂在画社正中央。四只蝴蝶的翅膀在月光下轻轻颤动，翅尖的金粉飘起来，在空中聚成姐姐的轮廓。她穿着蓝白格子围裙，手里举着支槐花枝，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你们看，”她的声音像浸了槐花蜜，“风筝线的另一头，我一直攥着呢。”
窗外的塞纳河泛起粼粼波光，竟和南城画社后院的池塘重叠在一起。四人手腕上的金线忽然绷直，像被故乡的风牵引着。厦鸣星摸出兜里的槐树种，糖衣在掌心慢慢融化，露出里面饱满的种子；椿暮云展开那页画着太阳的速写，薰衣草田忽然透出暖黄的光；秦淮将两张船票拼在一起，单程票的边缘竟和回程票严丝合缝；白暖灵的铜钥匙轻轻颤动，钥匙孔里飘出片槐花，落在《四蝶图》的中央。
天光破晓时，画社的门被推开，晨雾里飘来熟悉的槐花香。四人回头，看见院门外的老槐树下，停着辆旧自行车，车筐里装着束新鲜的槐花，车把上挂着块牌子，写着“画社今日复课”。
厦鸣星忽然发现，自己咬碎的槐树种，正从石阶的缝隙里冒出嫩芽；椿暮云系着的风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朵真的槐花；秦淮手里的画笔，笔尖正滴下带着暖意的塞纳河蓝；白暖灵胸前的蝴蝶围裙，缺了角的地方忽然补上了片金粉，像被阳光吻过。
“回家了。”秦淮将回程票揣进兜里，声音里带着笑意。
四只风筝从天窗飞出去，在晨光里变成真的蝴蝶，银蝶翅尖沾着月光，墨蝶翅尾点着朱砂，紫蝶翅间藏着薰衣草，蓝蝶翅上映着塞纳河的波光。它们绕着画社飞了三圈，最终朝着东方飞去，翅膀扇动的声音里，混着南城老槐树的沙沙声。
画案上的《四蝶图》忽然活了过来，四只蝴蝶从纸上飞离，留下空白的画框。框里渐渐浮现出新的画面：南城画社的院子里，四个孩子围着位穿蓝白围裙的姑娘，槐树下的颜料盘里，槐花碎正随着画笔的搅动，散出带着暖香的光。
而塞纳河畔的画社里，那只打开的时间胶囊里，相册的最后一页自动翻了过去，露出张新的照片——四人站在南城画社的老槐树下，身后的牌子上写着“四蝶画社”，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系着根牵向远方的风筝线，线的尽头，是朵永远不会凋谢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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