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飘落的清晨，奥赛班的玻璃窗蒙着层薄薄的雾气。我握着保温杯呵出白气，在玻璃上无意识地画出歪扭的圆，却在瞥见秦臆博走进教室的瞬间，指尖凝在半空中。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卫衣，校服外套规规矩矩扣到领口，马尾辫换成了低低的发髻，发梢的蝴蝶发卡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藏青色的发带，像片褪色的云。
"早。"她的声音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把素描本放在桌上时，我看见她虎口处新添的创可贴，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颜料。往常她总会笑着问我有没有偷偷多做了习题，此刻却只是低头翻开课本，发顶旋起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在晨光里投下细小的阴影。
早自习铃声响起，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戳我借笔，而是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开始反复描摹坐标系。铅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格外清晰，那些线条越来越密集，如同蛛网般将原本空白的纸面割裂成无数碎片。我注意到她握着笔的姿势很僵硬，指节泛着青白，袖口下隐约露出医用胶布的边缘。
课间操时，走廊里飘着细碎的雪粒。我在校医室门口撞见孙艳，她正抱着冰袋揉着脚踝，见我出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还不去看看你的小跟班？昨天在画室摔了画架，流了好多血呢。"她的声音拖着长调，尾音像冰锥刺进耳膜。冷风卷着雪粒灌进衣领，我转身冲向画室的脚步不自觉加快，帆布鞋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
画室的门虚掩着，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松节油扑面而来。秦臆博蜷在角落的画架前，校服袖口挽到手肘，小臂缠着层层纱布，血迹在白纱布上晕染出深色的花。听见脚步声，她慌忙用画纸盖住膝头的素描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发颤，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
我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纱布下传来不正常的热度，指尖触到她微微发抖的手腕："疼吗？"她别过脸去，喉结滚动了一下："小伤。"我却注意到她脚边散落的画具——折断的调色刀，打翻的钴蓝色颜料在地面凝结成块，像干涸的伤口。
当我掀开她攥着的画纸时，素描本上密密麻麻的函数图像刺痛了眼睛。每个坐标点都用红笔圈出，却在即将连成曲线时被重重划掉，纸面起了毛边，像是被反复折磨过。最末页是张未完成的画像——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站在银杏树下，嘴角的弧度还带着未干的铅笔痕迹，却被大片的橡皮屑覆盖，边缘残留着揉皱又展开的折痕。
"他们说我画画像小孩子涂鸦，学数学又像东施效颦。"秦臆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枯叶上。她伸手去够旁边的颜料盒，纱布摩擦画纸发出沙沙声，"昨天画架倒下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或许他们说得对。"她的指尖抚过画布上未完成的星空，"周焕，你说我是不是该回九班？"窗外的雪突然下得急了，雪粒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取下她头上的发带，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蓝色蝴蝶发卡——这是我昨天傍晚在画室角落捡到的，翅膀上还沾着她最爱的群青颜料，"别把自己藏起来。"我轻轻别上发卡，指尖擦过她泛红的耳尖，"你在草稿纸上推导公式时眼睛会发亮，画画时连睫毛都带着光。无论是会画画的秦臆博，还是会解数学题的秦臆博，都值得被看见。"
她突然扑进我怀里，发间青柠香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将我淹没。我听见她闷闷的声音："我好害怕，怕自己永远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我拍着她的背，摸到她后背因抽泣而微微起伏，想起那些夜晚她在画室亮着的灯，想起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处涂改都是倔强的证明。
雪停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画室的天窗洒进来。我们在白墙上画满了涂鸦，秦臆博用荧光颜料勾勒出巨大的抛物线，在顶点处画了只破茧的蝴蝶，翅膀上的群青颜料在光影里流转。我在曲线下方写下一行小字：所有未完成的函数，都会在相遇处找到答案。她踮着脚在我画的公式旁添了几朵向日葵，发梢的蝴蝶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像重获新生的星辰。
放学路上，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突然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我口袋："周焕，以后要是我又想放弃......"她的声音被寒风揉碎，却紧紧攥住我的衣角，"你就把这张画拿给我看。"路灯亮起时，我看见她睫毛上的霜花，在暖黄的光晕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如同我们共同书写的，尚未完成的青春方程式。而口袋里，她的手正慢慢变暖，像团小火苗，融化了冬日的寒意。
慢慢的江许枝也发觉自己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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