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古籍馆的飞檐上敲出碎玉声时,柳青青正对着《熹平石经》残卷发愁。龟甲裂纹般的裂隙横亘在"克己复礼"四字中间,她握着云深新制的鬃刷,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拓包要像蝴蝶点水。"
云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她正把墨汁蹭到了汉代碑额的朱雀纹上。转身的瞬间,鎏金怀表的链子晃过她眼前,表盖上"戊寅年秋"四字在台灯下泛着幽光——那是她出生的年份。
"腕力要沉,但心神要虚。"他示范时,袖口拂过她手背,带着陈年宣纸的气息。怀表链子垂落在拓板边缘,轻轻碰到她的小指,像片飘落的银杏叶。
后来每个雨夜,他们都守着这方工作台。云深总把怀表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金属表壳被体温焐得温热。有次他教她辨别"蚕头燕尾"的笔法,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往砚台里按:"墨色要浓得化不开,像..."他忽然顿住,怀表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直到那个暴雨夜。
柳青青在《熹平石经》残卷前睡着了,梦里仍是云深教她拓碑的场景。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藏青长衫,衣襟残留着松烟墨香。怀表在她枕边走着,表盖微微开启,露出里面夹着的半张泛黄照片——是个穿民国长衫的年轻人站在西安碑林前,手里握着的拓包与云深常用的那只极为相似。
"醒了?"云深端着姜茶进来,发梢还沾着雨水,"明早要送这批修复成果去故宫,你睡吧,我守着。"
她摇头,目光落在他握怀表的手上。表链末端挂着枚极小的玉蝉,与她父亲收藏的那枚汉代玉蝉形制相同。"这怀表..."
"家传的。"他转动表盖,戊寅年秋的刻痕在灯光下流转,"祖父曾是故宫的裱画师,后来去了西北。"
柳青青忽然想起父亲病房里那幅褪色的西北地图,右下角也盖着戊寅年的邮戳。窗外惊雷炸响,云深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像极了照片里那个民国青年。
"该上最后一遍胶矾水了。"他忽然转移话题,怀表重新隐入衣襟。当他俯身调整台灯角度时,一缕白发从鬓角滑落,在古籍修复日志上投下细雪般的痕迹——那本日志的封皮,正是用她父亲当年送的唐代藏经洞绢布制成。
雨停时,熹平石经残卷终于完整。云深用狼毫笔在修复档案上签字,笔尖悬在"云深"二字上停顿片刻,忽然添了句:"戊寅年秋,得遇长安旧友。"
柳青青望着窗外泛白的天际,忽然明白为何每次他教她拓碑,腕力总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执着。就像此刻,他怀表的滴答声与老座钟的报时声恰好重叠,在熹平石经的"礼"字旁,敲出千年未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