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那天,梧桐叶正把天空剪成碎金。我攥着褪色的蓝布包袱,看你西装翻领上沾着晨霜,像撒了把盐在伤口。月台的风卷着梧桐絮扑进领口,我突然想起你曾说,霜是秋天写给大地的情诗。
"到了那边要常写信。"我喉咙发紧,看你将银怀表放进我掌心。表盖内侧刻着两行瘦金体:"此去蓬山万里,青鸟殷勤为探看。"你的指尖掠过我腕间旧疤,那是去年放河灯时被芦苇划破的。汽笛声撕裂暮色时,你转身的刹那,我看见你后颈贴着的膏药,是我昨夜偷偷换的。
霜降前夜,我在阁楼上翻出你的檀木匣。褪色的《宋词选》里夹着干枯的辛夷花,书页间散落着未寄出的信笺。最新那封停在"见字如晤",墨迹被水渍晕开成小小的湖泊。匣底压着半块青瓷镇纸,正是去年惊蛰我们在古玩店相中的那对,原来你早已买下。
晨雾漫进窗棂时,我在霜花上呵气写下你的名字。雾气氤氲中,忽然看见你站在护城河的石埠头,白衬衫被晨露洇湿,发梢还沾着异国的雪。你张开双臂,可当我触碰时,所有影像都碎成了冰棱。
重阳那日我去碑林,发现你新刻的碑。青苔正沿着"故友陆昭之墓"蜿蜒,落款是陌生的年月日。碑前供着青瓷酒坛,封泥上还留着你指纹的凹陷。我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冷的碑文,突然有冰凉的东西砸在石面上——是我落下的泪,在霜降的晨雾里结成了冰。
深夜整理旧物,在你遗留的西装口袋摸到半张车票。目的地栏被火燎过,隐约能辨出"蓬山"二字。票根背面用钢笔反复写着"归期未定",字迹重叠成模糊的迷宫。我对着月光细看,发现每道笔画里都藏着细小的字:"等雪落时,我们就重逢。"
又一年霜降,我在信箱发现泛黄的信封。邮戳显示来自极北之地,信封上只有我的名字,没有地址。拆开时飘落半片银杏叶,叶脉间夹着枚生锈的铜钥匙。背面用朱砂写着"廿四",正是我们在麦田刻下的坐标。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我忽然明白,你说的重逢,是在另一个时空的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