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拖着尾音钻进耳朵时，唐沐雨刚用红笔圈完英语阅读里的第三个长难句。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只有教学楼的灯光在雨雾里晕开一片暖黄，映得课桌上那堆习题册泛着冷白的光，像摊开的未完成的拼图。
霍辞言的胳膊肘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唐沐雨转过头，看见他正对着一道立体几何题皱眉，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留下一片灰蒙蒙的痕迹，像被雨水泡过的银杏叶。“辅助线怎么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被难题困住的懊恼，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唐沐雨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校服的肩膀蹭到一起，带来细微的暖意，像冬日里靠近暖气片的温度。她拿起他的铅笔，在图上轻轻画了条虚线：“你看，从顶点作垂线，把三棱锥分成两个部分……”她的指尖离他的手背很近，能感觉到他握笔时微微用力的力度，笔杆上还沾着点淡淡的墨水味，是他常用的那款蓝黑墨水，带着点松木的清香。
霍辞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因为常年握笔，有一点浅浅的薄茧，像被时光打磨过的鹅卵石。等唐沐雨讲完第二遍，他才“哦”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像刚睡醒的样子。低头重新演算时，耳尖悄悄红了，像被台灯的暖光烤过，连笔尖在纸上滑动的速度都慢了半拍。
放学后的图书馆总是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读诗。学习小组的五个人占了靠窗的大桌子，桌面被习题册和画夹占得满满当当。许云景的物理错题本摊开着，上面贴满了彩色便利贴，红的标着“高频考点”，蓝的写着“沐雨讲过”；沈芯在背化学方程式，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用荧光笔在唐沐雨的笔记本上画圈：“这个反应条件容易混，你也记一下”；林厌正用红笔敲纪念安的脑袋：“‘蚓无爪牙之利’的‘之’是定语后置标志！不是‘的’！你昨天才错了一模一样的，是不是故意气我？”
唐沐雨在整理文言文实词积累本，笔尖在“期年”旁边标注“满一年”时，忽然听见霍辞言低低地“啧”了一声。他面前的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被画了个小小的哭脸，眼泪是用蓝笔涂的，像她画蝴蝶翅膀的颜色。“卡壳了？”她凑过去看，发梢扫过他的肩膀，带来一阵很轻的痒，像山谷里那只停在她耳垂的蝴蝶又飞了回来。
“最后一步的不等式解不出来。”霍辞言把试卷往她面前推了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重合。唐沐雨拿起笔，在“√(x+1)”下面画了条横线：“换元法试试，设t=√(x+1)，转化成二次函数就好解了。”她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画纸上，“你看，这样一变，是不是就简单了？”
霍辞言盯着她写字的手看了两秒，突然说：“你的字比我的好看。”唐沐雨的笔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脸颊瞬间热起来，像被夕阳烤过的银杏叶：“哪有……”
“真的。”他说得很认真，眼睛亮闪闪的，像盛着图书馆窗外的星光，“像你画的画一样，很干净，带着点钴蓝的影子。”
闭馆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操场的草坪照得像铺了层银霜，连跑道上的白线都看得清清楚楚。五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林厌还在跟纪念安争论白天的语文题，“‘锦瑟无端五十弦’到底有没有象征意义”吵得面红耳赤；许云景和沈芯聊着下周的模考，说化学可能会增加实验题；唐沐雨和霍辞言走在最后，隔着半臂的距离，却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传过来，像两条快要相交的线。
走到分叉路口，林厌他们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把他们的笑声拉得很远。剩下他们俩的时候，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鞋底踩过积水的轻响，和远处传来的蝉鸣，像谁在低声伴奏。快到唐沐雨家楼下时，霍辞言忽然停下脚步，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劈成了两半。
“沐雨，”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上同一个大学？”
唐沐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手里的习题册差点滑进路边的水洼。封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几个字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她赶紧攥紧，指节泛白。她抬起头，看见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像把整个银河都装了进去。那些藏在画册里的偷偷摸摸的素描，那些在篮球场上追随着他的目光，那些写在草稿纸背面又匆匆划掉的名字，突然都有了形状，像只蝴蝶终于张开了翅膀。
“想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像开在春天的铃兰，“我早就想过了。”
霍辞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跳了跳，像颗调皮的星星。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是片银杏叶的碎屑，不知什么时候沾上去的。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麻，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那我们就一起加油，”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拉钩。”
他伸出小拇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浅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唐沐雨犹豫了一下，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指尖有点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像握着块不会融化的冰，却又暖得恰到好处。
“一言为定。”
上楼的时候，唐沐雨摸了摸口袋里的志愿指南。封面已经被翻得有点卷边，她早就把那所大学的中文系圈了起来，用荧光笔涂得亮亮的，像块不会熄灭的路标。而上周在图书馆，她分明看见霍辞言对着那所大学计算机系的招生简章，看了很久很久，手指在录取分数线那里反复摩挲，像在确认什么。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桌上的习题册，哗啦啦地响，像谁在翻书。唐沐雨趴在台灯下，在日记本上写下：距离高考还有67天。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缀着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小人，一个扎着马尾，手里举着本《古代文学史》；一个留着短发，捧着本《计算机导论》，两人的脚下画着条虚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那些为了未来的努力，都有了更清晰的方向——不是模糊的“考个好大学”，而是“和他一起，考同一所大学”。这个藏在心底的秘密，像颗发着光的种子，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悄悄发了芽，根须沿着习题册和画纸，往彼此的方向生长。
霍辞言回到家时，台灯下的志愿指南还摊开着，计算机系的那页被折了个角，旁边用红笔写着“再加把劲”。他把刚才拉过钩的小拇指凑到灯光下看，仿佛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像片温暖的羽毛。他翻开速写本，在第37页画了两只手，小拇指紧紧勾在一起，背景是那所大学的校门，门口的银杏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像他和她。
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67天，不远了。”字迹很轻，却透着股坚定，像在跟时间约定。
那天晚上，唐沐雨做了个梦。梦见她和霍辞言一起走进那所大学的校门，他穿着计算机系的校服，她穿着中文系的裙子，手里都拿着画夹，身后跟着只蓝蝴蝶，翅膀上落着片银杏叶，像他们共同的徽章。
她不知道的是，霍辞言也做了个相似的梦。只是他的梦里，多了场突如其来的雨，他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却笑得比谁都开心，像拥有了全世界。
距离高考还有67天，像段不算太长的路。他们都以为，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就能一起走到终点，却忘了命运的画笔，总爱在看似平坦的路上，悄悄画上道岔路口——只是那时的他们，眼里只有彼此的笑脸，和那所大学的校门，根本没看见远处的迷雾，正悄悄漫过来，像场即将落下的雨。
唐沐雨把日记本放进抽屉时，听见窗外传来蝉鸣，比平时更响亮些，像在为他们加油。她对着窗户笑了笑，心里的种子又长大了一点，枝叶上还沾着月光，像层薄薄的糖霜。
而此刻的霍辞言，正对着志愿指南上的计算机系录取线，在草稿纸上写下“650”，然后画了个箭头指向“唐沐雨”，旁边写着“618+”，像道简单的加法题，却藏着他所有的决心——为了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他愿意多走32分的距离，哪怕这条路比想象中更难。
夜渐渐深了，台灯的光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习题册和画纸上，像幅未完待续的画。画的名字，或许就叫“同一个大学”，而画笔，正握在他们自己手里，蘸着星光和汗水，一笔一笔地，往未来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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