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定在大年初五，高中校门口那家开了十几年的火锅店，玻璃上还贴着褪色的“新年快乐”窗花，红纸上的金粉掉了大半，像落了层碎星星。唐沐雨站在店门口呵了口气，白汽在冷空气中瞬间散开，像她这两年藏在心里的话，总也抓不住形状，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
推开门的瞬间，热辣的牛油香扑面而来，混着喧闹的笑闹声，一下子把她拽回了高中——那时他们总趁着晚自习前溜出来，点一锅微辣的鸳鸯锅，霍辞言会把清汤里的排骨都夹给她，说“你怕辣，多吃点不辣的”。靠窗的卡座里，林厌正挥着筷子喊：“沐雨！这里！就等你了！”她走过去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厌旁边的人身上——霍辞言穿着件灰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黑色手表，表盘边缘有点磨损，是她大三时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还嘴硬说“程序员总得有块表看时间，不然bug改到天亮都不知道”，其实是攒了半个月的稿费，跑了三家店才挑到的款式。
“可算来了！”江昕往她碗里夹了块毛肚，七上八下涮得刚刚好，“就等你开席呢！再不来我们可就把你最爱的糖醋排骨吃光了！”唐沐雨坐下时，膝盖不小心碰到了霍辞言的，像大学时在图书馆并肩刷题，胳膊肘不经意的触碰，带着熟悉的微麻感，像电流窜过皮肤。他抬头看她，眼里的笑比锅里的红汤还要暖：“路上堵吗？雪天路滑，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到。”她摇摇头，感觉耳根在发烫，赶紧拿起茶杯抿了口热水，掩饰心跳的乱，茶渍在杯底留下淡淡的印，像朵没开的花。
桌上的话题像滚沸的火锅，翻涌着高中的回忆。纪念安举着酒杯站起来，脸已经红了大半：“还记得高三那次模考吗？霍辞言数学考了满分，被老班拉去当榜样，结果站在讲台上紧张得说不出话，脸比红烧排骨还红！”霍辞言笑着踹了他一脚，力道不轻不重：“你还好意思说？你文言文翻译把‘鳏寡孤独’译成‘钓鱼的寡妇很孤独’，被语文老师罚抄了五十遍，还是我帮你抄了一半！”满桌人都笑翻了，唐沐雨看着他扬起的嘴角，忽然想起高中时他在篮球场上进球后的样子，眼里的光从未变过，像藏着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说真的，”林厌放下筷子，眼神在唐沐雨和霍辞言之间转了圈，像在打量两件稀世珍宝，“当年你们俩坐同桌，多少人偷偷磕你们的CP？我还在日记本里写‘霍辞言看唐沐雨的眼神不对劲，像狼看羊’呢！”唐沐雨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捂林厌的嘴：“你别瞎说！那时候大家都忙着高考，谁有空想这些！”指尖碰到林厌的手背时，却感觉霍辞言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像有团火在烧，连指缝都透着热意。
霍辞言替她解了围，夹菜的手稳得很：“那时候沐雨总帮我改数学题，我看她是感激，毕竟我数学常年在及格线徘徊，全靠她救命。”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酱汁浓稠得刚好，是她高中时最爱的菜，连排骨的部位都记得清楚——她只爱吃肋排，说肉嫩骨小，啃起来方便。唐沐雨咬着排骨，酸甜的味道漫上来，像大学毕业那天，他塞给她的那袋话梅，酸里裹着甜，连核都舍不得吐，含在嘴里慢慢品。
吃到一半，江昕突然提议：“去高中逛逛吧？听说翻新了操场，还建了新的银杏林，比咱们那时候的大多了！”一行人裹紧外套往学校走，冷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人缩脖子。霍辞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脱下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一绕，毛茸茸的毛线蹭着下巴：“别动，风大，小心冻感冒。”灰色的围巾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雪松味，是她去年在他朋友圈看到的那款洗衣液，当时还偷偷搜了同款放在购物车，却迟迟没下单，怕他发现自己在偷偷关注他的生活。
“哟——”林厌在后面起哄，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霍总现在这么会疼人了？当年在篮球场把沐雨的画夹撞掉，都只会说‘不好意思’呢！”霍辞言没回头，只是把围巾往她颈后紧了紧，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后颈，像羽毛轻轻扫过，痒得她心尖发颤。唐沐雨低着头往前走，踩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像在丈量这两年的距离，脚印重叠的地方，雪被踩得紧实，像两颗靠得很近的心。
高中校门换了新的电动门，门卫大爷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戴着顶军绿色棉帽，看到他们时眼睛一亮：“是你们啊！当年总在这儿翻墙出去买冰棍的几个娃！”霍辞言笑着递上烟，是大爷常抽的牌子：“大爷，操场能进去看看吗？想回味下当年跑八百米的滋味。”大爷摆摆手：“进去吧进去吧，记得锁门，别让雪把跑道盖严实了。”
翻新后的操场铺着塑胶跑道，雪落在上面，像撒了层白糖，踩上去咯吱响。霍辞言突然弯腰抓起一把雪，揉成球往江昕身上扔：“来啊，打雪仗！谁输了谁请下学期的聚会！”江昕嗷嗷叫着反击，雪球砸在霍辞言背上，溅起一片白；纪念安和林厌也加入了战局，雪沫子飞得到处都是。只有简芮站在唐沐雨身边，轻声说：“你看他，还是像高中时那样爱闹，一点没变。”
唐沐雨望着在雪地里奔跑的霍辞言，他的灰色衬衫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显眼，像大学篮球赛上那件红色球衣，总能轻易抓住她的目光。他转身时正好撞见她的视线，突然停住脚步，手里的雪球悬在半空，眼里的笑像被雪光映亮的星星，让她一下子慌了神，赶紧低下头假装看鞋底的雪，雪粒沾在鞋边，像镶了圈碎钻。
“发什么呆呢？”霍辞言走过来，额前的碎发沾着雪粒子，像落了层霜，“被砸到了？”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雪，指尖碰到她的耳垂，烫得她像被火燎了一下。“没、没有。”她的声音在发抖，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高中时躲在图书馆看他做题，咚咚地响，生怕被他听见，连翻书都不敢用力。
从学校出来时，雪下得更大了。江昕提议去KTV：“难得聚一次，不唱到半夜不许走！谁先走谁是小狗！”包厢里的灯光昏暗，空气中飘着爆米花的甜香，混着淡淡的酒气。有人点了首《同桌的你》，前奏响起时，唐沐雨的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霍辞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还记得高三晚自习吗？你总借我的数学笔记，说我的字比你的清楚，其实是想抄我画的小人吧？”
她点点头，感觉眼眶有点发热。那本笔记她现在还留着，锁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是毕业那天他偷偷夹在里面的。当时她以为是随手画的，现在才看懂，小人的马尾辫上绑着蝴蝶结，短发上别着篮球形状的发卡，分明就是他们俩，连她总掉的那缕碎发都画得一模一样。
“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林厌举着酒瓶站起来，脸红扑扑的，“谁不玩谁自罚三杯！不许耍赖！”酒瓶在桌上转了几圈，玻璃面反射着迷离的光，瓶口晃晃悠悠地停下，正对着唐沐雨。满桌人都兴奋起来，林厌笑得不怀好意：“沐雨，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大冒险的话，我可就让你去亲霍辞言一口了啊！”
唐沐雨的手指攥紧了沙发套，布料的纹理硌得手心发疼，像高中时攥着他送的倒计时牌，指尖都泛白了。她看向霍辞言，他正看着她，眼里没有起哄的戏谑，只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期待，像大学时在文学社发布会上，他站在门口望着她的样子，目光专注得能滴出水来。“真心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像在雪地里踩下的脚印，清晰而深刻。
“那我问了啊——”林厌拖长了语调，故意吊人胃口，“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住了。包厢里的音乐还在响，江昕嗑瓜子的声音格外清晰，唐沐雨的心跳却像擂鼓，震得耳膜发疼。她想起高中时在写生溪边，他替她别过碎发的指尖，带着青草的香气；想起大学图书馆里，他趴在桌上睡着时的侧脸，睫毛在纸上投下浅浅的影；想起毕业那天，他行李箱里那条她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叠得整整齐齐；想起这两年深夜里，对着对话框敲了又删的“我想你”，最后只变成一句“晚安”。
这些碎片像电影镜头，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最后定格成眼前霍辞言的脸——他眼里的光，他嘴角的笑，他落在自己颈间的围巾温度，突然拼凑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像解了三年的数学题，终于算出了结果。
“有。”
一个字落地，包厢里瞬间炸开了锅。“是谁是谁？快说！”林厌拍着桌子追问，纪念安和江昕也跟着起哄，“是不是我们认识的？是不是霍辞言？”唐沐雨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却没有低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霍辞言，像在回答他，也像在告诉自己——不是“好像”，不是“曾经”，是“一直都是”，从高中那年银杏叶落满肩头开始，就没停过。
霍辞言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的夜空，连灯光都黯淡了。他突然站起来，拿起外套：“我去透透气。”唐沐雨看着他走出包厢的背影，犹豫了两秒，也跟着跑了出去，不顾身后林厌他们的欢呼，像追逐着一束光，生怕慢一步就会消失。
KTV门口的雪还在下，路灯的光晕里飘着细小的雪花，像无数只白蝴蝶在飞。霍辞言站在公交站牌下，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像在笑，又像在掩饰什么。唐沐雨走过去，刚要开口，就被他转过身抱住了。
他的怀抱带着雪的凉意，却烫得她浑身发颤，像揣了团火。灰色衬衫上的雪松味裹着她，像这两年无数个想念的夜晚，她想象过的温度，真实得让她想哭。“我以为你不会说。”他的声音埋在她的发间，带着点哽咽，“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忘了高中的银杏林，忘了大学的图书馆，忘了我们拉过钩的约定。”
唐沐雨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你才忘了！”她捶着他的后背，力道轻得像撒娇，“你走的时候都不告诉我你喜欢我...你是不是也...”
“是。”霍辞言打断她，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从高中同桌第一天起就是。你趴在桌上睡觉，阳光落在你脸上，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连睫毛都像画出来的。”他的睫毛上沾着雪粒子，眼神却比阳光还要亮，“我在深圳的项目早就结束了，回来半个月了，每天都在想怎么跟你说，怕你觉得我唐突，怕你已经...有别人了。”
唐沐雨愣住了，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银色的，在雪光下闪着光。打开来，里面是枚银色的戒指，戒面刻着小小的“10”——是他篮球服的号码，也是他们成为同桌的月份，十月，银杏叶开始变黄的月份。“本来想找个正式点的场合，”他的耳根有点红，像高中时被她撞见看自己画册那样，手足无措，“订了城西那家有玉兰花的餐厅，想在你最喜欢的花下面跟你说...但现在...忍不住了。”
雪落在两人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钻，冰凉的，却暖得人心头发烫。唐沐雨望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霍辞言，你知道吗？我高中的画册里，画满了你的侧脸，在篮球场的，在图书馆的，在银杏林的，藏在最后一页，谁都没给看过。”
他低头凑近，鼻尖碰到她的，带着雪的清冽和火锅的暖意：“我知道。”他笑着说，眼里的泪痣在雪光下跳了跳，“毕业那天，我偷偷翻开看了，画得比我本人好看，尤其是我投篮的样子，帅呆了。”
原来有些心意，从来都不是单向的秘密。像高中时他藏在草稿纸后的小人，像大学时他行李箱里的围巾，像这两年他朋友圈里那些意有所指的风景照——春天的玉兰花，秋天的银杏叶，冬天的初雪，配文永远是“今天天气不错”，其实是在说“我在想你”。早就把“喜欢”写满了时光的角落，只等一个雪夜，一个眼神，一句勇敢的“有”，就能让所有的暗恋，都长出翅膀。
霍辞言把戒指轻轻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那本画册，”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雪落，“现在可以画我的正脸了吗？画一辈子，好不好？”
唐沐雨点点头，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像终于找到归处的船，安稳得不想再动。外面的雪还在下，KTV里的笑声隐约传来，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些藏在风里的、落在纸上的、没说出口的喜欢，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喊出他的名字了——霍辞言，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像溪水恋着山谷，蝴蝶恋着花香，从来没变过。
雪地里，两个相拥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高中时无数次并肩走过的路，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再也不会放开，连落雪都在为他们祝福，轻轻覆盖住过往的犹豫，只留下通往未来的脚印，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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