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天光来得格外沉郁,红绸裹满了檐角,却压不住府里漫开的冷寂。无人挂笑,连风掠过檐角铜铃的声响,都钝得像落了灰。
喜娘刚要扶乔柠跨过门槛,腕子先被她轻轻扣住。乔柠指尖微凉,力道却稳,垂着眼没看红毯尽头的魏劭,只淡声说:“不必扶。”
而尽头的魏劭,朱红喜服衬得眉目冷硬,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凝在供桌那排蒙白绫的灵位上,指节攥得泛白,连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明灭时,眼底翻涌的戾气都没散。
司仪的唱喏声撞在梁柱上,显得格外空旷:“一拜天地——”
乔柠随着礼官的调子俯身,余光里,魏劭的脊背绷得像张满的弓,拜下去的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滞涩。
“二拜高堂——”
魏劭抬眼的瞬间,乔柠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戾气,那目光落在灵位牌上,几乎要将那木牌灼出洞来。
乔柠等…(等,不想拜就免了吧。)
话刚开头,司仪就喊了“夫妻对拜——”
红盖头的流苏晃了晃,乔柠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随即,司仪捧着合卺酒上前。
司仪拖着长调唱“合卺”,他抬手接过酒盏,指节绷得青筋暴起,指腹几乎要嵌进瓷盏的薄壁里。下一秒,酒盏猛地倾斜,琥珀色的酒液“哗啦”泼在青砖地上,溅起的飞沫沾在乔柠曳地的红裙上,洇开几星深暗的墨点,像极了未干的血痕。
魏劭这些繁文缛节都除了吧,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
乔柠抬手抚了抚裙角的酒痕,那湿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进心口。她知道魏劭放不下祖孙三代的血仇,知道他不肯在父兄灵前拜这一场虚礼,她也不强求这些。
乔柠都撤了吧。
乔柠巍侯说的是,繁文缛节,本就不必。
乔柠只盯着地上碎瓷片里映出的烛火,觉得那明灭的光,像极了这场婚事里,谁都抓不住的东西。
她刚要抬步,却被魏劭扣住了手腕。
魏劭从今日起,你我是夫妻。往后我对乔家、对焉州会如何,你不必管,我也不会伤你半分,更不会让你没了容身之处。
乔柠垂眸,抬手将盖头的流苏拢得更紧了些,低低应了声“嗯。”
魏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没入廊下的暗影里,忽然想起昨夜放在她案头的酥酪——他在廊下站了半宿,看着她窗棂上的剪影,终究没推门进去。那时他想,若是没有那些仇该多好。
可这世间的事,从来由不得“若是”。
供桌的烛火又晃了晃,灵位上的名字在光里模糊了一瞬,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一半是恨,一半是连自己都不敢认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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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浸了窗纱,廊下宫灯的光揉成暖黄的绒。
魏劭来了。
乔柠巍侯。
魏劭刚跨进门,听见这声,眉峰先软了半截。
魏劭既已成婚,便唤我男君吧。
魏劭你将这些都除了吧。今日之事…抱歉,我没控制好情绪。
魏劭垂眸看见了乔柠裙角的那片酒痕,喉结滚了滚。
魏劭方才的酒……
乔柠不妨事。
乔柠抬眼,恰撞进他眼底未散的戾气与一丝难察的慌乱。
乔柠既是虚礼,泼了也好。
魏劭我来是想告许你…从今以后你只能做魏家妇,不再是乔家女。
乔柠指尖摩挲着袖口暗纹,垂眸时睫羽掩去眼底的冷光。
乔柠魏家妇?也好,省得旁人总拿乔家旁支的身份做筏子。
乔柠只是巍侯既划了界限,往后乔家的烂事,便别算在我头上。
魏劭自然,魏家的人,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魏劭还有…不是巍侯。
乔柠……
乔柠指尖的动作顿了顿,长睫垂得更低,掩去眸中那点极淡的波澜,只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魏劭盯着她鬓边垂落的碎发,喉结又滚了滚,指尖攥紧了袖角——他方才话说得硬,可瞧见她如此冷淡,心尖竟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下。
他偏过脸,声音压得低哑。
魏劭很晚了,歇息吧。
乔柠巍侯随意。
说罢就转身往内室走去。
魏劭说了是男君。
乔柠脚步没停。
乔柠知道了,巍……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