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掠过二楼走廊，顾清欢正趴在文科班的窗台上背单词。视线越过楼下的香樟树，恰好落在四楼理科班的窗口——周砚的座位就在那扇窗后，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此刻他大概正低头演算物理题，左手按在草稿纸上，右手转着笔。
“又在望夫啊？”程瑶抱着政治课本撞了撞她的胳膊，下巴往四楼抬了抬，“刚陆杰从四楼跑下来，说周砚他们班物理小测，周砚又是满分——你家这位是开了挂吧？”
顾清欢的耳尖发烫，把单词本往脸上挡了挡：“别瞎说……”话没说完，就看见四楼的窗户被推开，周砚探出头来，目光像长了翅膀，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窗沿上的一盆多肉差点被带下来。
程瑶笑得直不起腰：“啧啧，还说不是望夫石——他肯定是知道你在看他。”
从二楼到四楼，要爬四十四级台阶。顾清欢开始算准时间去四楼的茶水间接水，总在上午第二节课后的课间——因为她算过，这个时间理科班刚上完物理课，周砚有喝温水的习惯。
第一次在茶水间撞见他时，她正踮着脚够最高一层的纸杯，指尖刚碰到杯沿，就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文科班的纸杯在二楼，”周砚把自己手里的杯子递过来，里面是晾得正好的温水，“这个给你。”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点粉笔灰的涩感。顾清欢抱着那杯温水下楼时，总觉得杯子烫得像团火，连带着心里也烧得慌。
周五的晚自习，文科班放学比较晚。顾清欢收拾书包时，程瑶忽然指着四楼：“看，那盏灯。”她顺着程瑶的目光看去，理科班的窗口亮着灯，周砚的座位旁透出暖黄的光，他大概正对着习题册发呆，侧脸的轮廓在玻璃上投下淡淡的影。
“他在等你呢。”程瑶戳了戳她的后背，“上周你值日晚走，我在楼下数着，他那盏灯亮到你锁门才灭——白嘉诚说的，他跟周砚同桌，最清楚。”
顾清欢抱着画板走出教学楼时，周砚果然站在楼下的玉兰树下。月光落在他手里的错题本上，能看清封面上“周砚”两个字，是他惯常的瘦金体。“刚看你画板没带，”他把错题本往她怀里一塞，“帮你拿下来了。”
画板的背带勒在肩上，沉甸甸的。她忽然想起早上在画室，美术老师说“阴影要画出层次”，那时她没懂，现在却忽然明白了——就像此刻，她和他之间隔着两层楼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刚好能看清彼此眼里的光。
四月的模考成绩贴在一楼大厅，理科榜在左，文科榜在右。顾清欢的名字在文科榜顶端，周砚的名字在理科榜第一个，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像隔着条看不见的河。
陆杰举着手机拍红榜，嚷嚷着要发朋友圈：“看看我们四楼的周砚和二楼的清欢，简直是文理双璧！等高考完，咱们去毕业旅行，我做攻略！”
顾清欢正低头看周砚的物理卷复印件——是白嘉诚趁周砚不注意抽出来的，上面用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解析。她忽然指着卷首：“这里能帮我签个名吗？”
周砚的笔尖顿了顿：“签这个干嘛？”
“留个纪念。”她的声音很轻，“以后……可能没机会看你写题了。”
白嘉诚忽然凑过来：“什么纪念不纪念的，等你们三都考上清华大学，天天能见面——周砚说了，他想考清华。”
顾清欢的手指猛地攥紧试卷。她想说“我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想说“多伦多的冬天很冷”，可话到嘴边，却被陆杰的喊声打断了——他举着篮球冲过来，嚷嚷着要周砚去打球，试卷被揉得皱巴巴的，那个没写完的“周”字晕开了墨。
那天下午的美术课，顾清欢在画室翻出本画册，里面夹着张多伦多美术馆的门票存根。程瑶凑过来看：“这地方看着不错啊，等你以后成了大画家，在这开画展，我去给你当主持人。”
“可能……我会先去那上学。”顾清欢用画笔在门票边缘画了朵小玉兰，“听说那边的艺术史专业很厉害。”
“去那边上学？”程瑶眨眨眼，“交换生吗？那挺好啊，等你回来给我们带枫叶标本——我同桌姐姐去加拿大，带回来的枫叶可好看了。”
松节油的气味漫开来，顾清欢把门票塞进画册深处。原来有些话，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就像被装在玻璃罐里，说出来也传不到对方耳朵里。
六月七日的晨光带着点黏稠的热意，顾清欢站在文科班楼下的香樟树下，看着四楼理科班的窗户次第亮起。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她摸出书包里的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是周砚喜欢的味道，昨天他塞给她时说“含着这个，脑子转得快”。
进考点前的人群像被惊动的蜂群，家长们举着矿泉水和巧克力往前挤，校服的蓝白身影在其中起起伏伏。顾清欢被程瑶挽着胳膊往前推，忽然听见四楼方向传来声熟悉的喊：“清欢！”
她抬头时，周砚正站在理科班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捏着两张准考证，他的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领口处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颜料——是上个月她在三楼转角撞翻颜料盘时蹭上的，当时他笑着说“这是独特的高考纪念章”。
“你的准考证。”他穿过人群走过来，把其中一张递给她时，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别紧张，就当是平常的模考。”
顾清欢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在四楼茶水间帮她接温水时，也是这样敲了敲她的杯子。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清凉的甜，她想说“考完有话跟你说”，却被程瑶的尖叫打断：“快看陆杰！他居然穿了红色内裤，说是他奶奶求的考神符！”
人群哄笑起来，周砚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转身时忽然说：“我在考场对面的梧桐树下等你。”
语文考试的铃声响起时，顾清欢对着答题卡上的名字看了很久。笔尖悬在“顾清欢”三个字上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作文课，周砚帮她修改的病句，他说“你的名字很好听，写出来该更舒展些”。
她深吸一口气，落下第一笔。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鼓噪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试卷上，晃得人眼睛发花。阅读理解考的是篇关于离别的散文，她读着读着，忽然想起昨天收拾书包时，从夹层里掉出来的多伦多大学招生简章——母亲上周还在催她“考完就去订机票”。
作文题是“夏日的约定”。顾清欢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了香樟树下的秘密，写了四楼窗口的等待，写了被颜料弄脏的校服，却在结尾处停住了笔。她望着窗外，想象着周砚此刻坐在哪个考场，是不是也在写同一个题目，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些跨着两层楼的瞬间。
交卷前的最后五分钟，她在结尾补了句话：“有些约定，不必说出口，也会在心里长成果实。”
走出考场时，梧桐树下的身影一眼就能认出来。周砚背对着她站着，手里捏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白T恤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他转过身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
“考得怎么样？”他把水递过来，瓶身的水珠沾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还行。”顾清欢的指尖在瓶身上划来划去，“你呢？”
“正常发挥。”他忽然笑了，“作文写的是‘约定’，我写了个故事，关于……”
“关于什么？”
“下午告诉你。”他故意卖关子，往教学楼的方向指了指，“去吃饭吧，程瑶他们在食堂等我们。”
数学考试结束时，天边堆起了厚厚的云。顾清欢走出考场，看见周砚还站在梧桐树下，只是手里多了把伞。雨点落下来时，他很自然地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湿了。
“刚才陆杰说，要去吃好吃的庆祝。”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白嘉诚已经订好了包厢，说要给你点最喜欢的虾滑。”
顾清欢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她看着伞下狭小的空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忽然很想把那个藏了九十天的秘密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中午说的故事，是什么？”
周砚的脚步顿了顿，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他睫毛上挂了串水珠。“是关于两个人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约定，要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要一起看遍所有的夏天。”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顾清欢的眼眶忽然热了。她想起三个月来的每一个瞬间：数着台阶的相遇，茶水间的温水，窗口的等待，还有此刻倾斜的伞——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时光里，比任何语言都更坚定。
“周砚，”她鼓起勇气开口，“我……”
“先别说。”他忽然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等考完最后一门，我有东西给你。”
盒子是木质的，上面刻着片小小的银杏叶。顾清欢捏着盒子，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无论未来有多少未知，至少这个夏天，他们还在一起，还拥有未完的约定。
远处传来程瑶和陆杰的喊声，白嘉诚举着伞跑过来，嚷嚷着“再不去吃的就被抢光了”。周砚把伞往她手里一塞，拉起她的手腕就往食堂跑：“走，先去吃虾滑！”
雨水打在两人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顾清欢望着被他牵着的手腕，忽然想起倒计时牌上归零的数字——原来有些结束，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
这个夏天，还有很多故事没讲完呢。她在心里悄悄说，脚步跟着他的节奏，往喧闹的人群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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