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六月的风卷着燥热的气息扑在车窗上，顾清欢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机票已订，七月五日直飞多伦多，别忘了下周的签证面谈。”

她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按灭了屏幕。前排传来陆杰夸张的笑声，他正举着手机给程瑶看露营地的照片：“看见没？山顶有个观星台，今晚天气好的话，能看见银河！”白嘉诚在旁边起哄：“陆杰你可别吹，上次去钓鱼说能钓上大草鱼，结果就钓了只拖鞋。”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笑闹声。顾清欢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斜前方的周砚身上。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颠簸的光线里忽明忽暗，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动作很轻，不知道在看什么。

“清欢，发什么呆呢？”程瑶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颗草莓糖，“周砚刚在群里发了露营清单，问谁带了驱蚊水——你带了吧？我记得你总备着。”

顾清欢“嗯”了一声，摸出背包侧袋里的驱蚊水。那是上周收拾东西时特意放进包里的，她记得周砚招蚊子，去年运动会他被叮了一胳膊的包，还嘴硬说“这点痒算什么”。

面包车在山脚下停稳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金红色。陆杰第一个跳下车，张开双臂深呼吸：“这空气！比学校的雾霾好闻一百倍！”他指着不远处的营地，“男生搭帐篷，女生捡柴火——程瑶你别跟我抢，我可是露营老手！”

程瑶翻了个白眼，拉着顾清欢往树林走：“谁稀得跟你抢？清欢，咱们去捡点干树枝，听说晚上要烤棉花糖。”

顾清欢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周砚。他正弯腰从后备箱拿帐篷支架，白T恤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敞开，露出点清晰的锁骨。阳光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血管的纹路，他把支架递给白嘉诚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对方的胳膊，两人相视而笑的样子，像幅被阳光晒暖的画。

“看什么呢？脸都红了。”程瑶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刚周砚看你好几眼了，你一转头他就假装看风景——白嘉诚跟我说的，他说周砚今天背的包，还是你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呢。”

顾清欢的心猛地一跳，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别瞎说……”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周砚抱着一捆帐篷布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那边的树枝有点湿，”他声音很轻，“捡靠树干的，晒干的容易烧。”

“哦，好。”顾清欢慌忙应着，转身往树林深处走。程瑶在后面偷笑，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给两人留出点距离。

捡柴火的时候，顾清欢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帐篷区瞟。周砚和白嘉诚正合力撑帐篷的骨架，他踮脚拉绳子时，校服后摆被风吹起来，露出一小截腰线。陆杰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打地钉，结果锤子差点砸到自己的手，被周砚伸手拦了一下，两人笑着推搡了几句。

“清欢，你看那堆够不够？”程瑶指着地上的枯枝，“我去看看陆杰他们要不要帮忙——据说他连帐篷杆都插反了。”

顾清欢点点头，看着程瑶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手里的树枝有点沉。她蹲下身整理柴火时，一片叶子落在她的发梢。正要伸手去拿，一只手先她一步拂过她的头发，把叶子捏走了。

“谢谢。”她抬头时，周砚就站在面前，手里还捏着那片梧桐叶。

“帐篷快搭好了，”他把叶子放进她的柴火堆里，“陆杰说晚上要比赛烧烤，让你……多捡点硬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忽然移开，看向远处的夕阳：“这里的晚霞，跟上次写生课看到的很像。”

顾清欢想起四月的湿地公园，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边看夕阳。那时她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可现在，离别的日期像根倒计时的针，在心里越扎越深。

她低下头，把柴火捆得更紧些：“是很像。”

周砚没再说话，只是帮她把柴火堆搬到营地旁。暮色渐渐漫上来，陆杰已经生起了火，火苗舔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程瑶举着两串棉花糖跑过来，塞给顾清欢一串：“快烤！周砚说你喜欢吃焦一点的。”

顾清欢握着竹签站在火堆旁，看着周砚坐在对面的石头上，正低头帮白嘉诚穿烤串。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睫毛投下的阴影忽深忽浅。她忽然很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停在这个有烟火气、有笑声，还有他的夜晚。

至于那张藏在手机里的机票信息，就先让它在黑暗里待一会儿吧。至少今晚，她想只做顾清欢，做那个会偷偷看他、会为他准备驱蚊水、会把他的喜好记在心里的顾清欢。

火苗越烧越旺，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顾清欢咬了一口烤得焦脆的棉花糖，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她看见周砚抬起头，目光穿过跳跃的火光，落在她身上，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篝火已经转成暗红的余烬，烤架上的油脂凝成琥珀色的渍痕。顾清欢把最后一串烤鱿鱼的签子扔进分类袋时，程瑶正举着半瓶果酒，跟陆杰比划谁喝得更猛。白嘉诚坐在石头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空酒瓶，目光时不时往顾清欢这边飘。

“来，碰一个！”陆杰抢过程瑶手里的酒，往顾清欢杯子里倒了半杯，“庆祝我们彻底解放——以后再也不用背三角函数了！”

周砚正低头用湿巾擦烤架，闻言抬头看了眼顾清欢手里的酒杯，喉结轻轻动了动：“她不太能喝酒。”

“就半杯没事！”陆杰大大咧咧地拍着顾清欢的肩膀，“清欢可是我们文科班的酒神——上次元旦晚会，她一杯就把隔壁班男生干翻了。”

顾清欢没接话，只是小口抿了口果酒。荔枝味的甜腻漫过舌尖，她的目光落在周砚沾了油渍的袖口上——刚才他帮她抢过烤焦的鸡翅时，油星溅到了那里。她想说“我帮你擦擦”，又觉得太刻意，手指在口袋里攥出了汗。

白嘉诚忽然站起身，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我有话要说。”他的脸颊泛着酒后的红，眼神却异常认真，“清欢，我……”

“说什么说，先喝酒！”程瑶想打岔，却被白嘉诚按住了手。

“我喜欢顾清欢。”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陆杰举着酒瓶的手停在半空，程瑶的眼睛瞪得溜圆。

顾清欢手里的杯子差点脱手。她看着白嘉诚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在文科班门口等了半个钟头，只为了给她送一本借不到的《百年孤独》；想起他总在周砚给她讲题时，默默递过来一块巧克力；想起他刚才看她的眼神，藏着她早该察觉的温柔。

“嘉诚，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周砚。他正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纸巾，侧脸对着火光，看不真切表情，只有捏着垃圾袋的手指，关节泛了白。

“我知道。”白嘉诚忽然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多年的老友，“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他往周砚的方向瞥了一眼，眼底闪过点了然的笑意，“就是想告诉你而已，不然等你以后成了大画家，我该没机会说了。”

程瑶慌忙打圆场：“哎呀多大点事，来喝酒喝酒！”陆杰也跟着起哄，气氛渐渐又热络起来，只是谁都没再提刚才的表白。

散场时，陆杰已经醉得趴在程瑶肩上，嘴里还嘟囔着“铅球……满分”。白嘉诚拍了拍顾清欢的肩膀：“别往心里去，我没事。”他又看了眼周砚，扬了扬下巴，“我先送他们回车里，垃圾你们俩收拾？”

周砚“嗯”了一声，没抬头。

营地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顾清欢蹲下身捡啤酒瓶，手指刚碰到一个空瓶，周砚就伸手抢了过去：“我来。”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烟熏过。

两人并肩收拾着，谁都没说话。顾清欢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周砚，”她深吸一口气，“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他把塑料瓶塞进袋子，动作顿了顿。

“我……”她刚想说“我要走了”，就听见远处传来白嘉诚的喊声：“清欢！周砚！你们快来看，陆杰把帐篷拉链拉反了，现在出不来了！”

周砚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顾清欢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擦过。

顾清欢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手里的垃圾袋忽然变得很重。她蹲在原地，望着天边的星星，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画室，她对着留学手册发呆时，周砚悄悄放在她桌上的那杯温水。

原来有些话，真的要等很久很久，才能说出口。

等她把最后一袋垃圾扔进回收箱时，周砚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给。”他把其中一瓶递给她，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白嘉诚把陆杰塞进帐篷了，程瑶在看着他。”

“哦。”顾清欢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两人站在余烬旁，看着火星一点点熄灭。周砚忽然开口：“刚才……”

“刚才谢谢你。”顾清欢打断他，怕他说出安慰的话，更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明天早上想看日出吗？山顶的观星台，据说能看到第一缕光落在山尖上。”

顾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好撞见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