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安推开了木门,走进铺子
“又去黑风崖了?” 张山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嗯…”萧长安应了一声
“找死!” 张山猛地捶了一下床板,“那崖下埋了多少骨头!你这条命……咳咳……值几株草?” 愤怒牵动肺腑,又是一阵呛咳,暗红的血沫溅上他灰败的胡须。他猛地抓住萧长安的手腕。
“刀…在…人…在…”张山喉咙里咯咯作响,每一个字好像在呕血,他死死地叮嘱萧长安的眼睛。
“护…不住…命…但…魂…得在…”张山剧烈的喘息着,那抓紧的手突然松开,整个人瘫回草系,他张开嘴,滚烫苦涩的药灌进喉咙。萧长安安静的看着他,直到碗底见空。
青石镇的街道今日不同寻常,坪地边缘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铺着粗布。台子上站着三人,中间一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古板,一身靛青色劲装纤尘不染,背负一柄带鞘长剑,剑鞘朴素。他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便是铁剑门此次主持收徒的外门执事,姓林。他身后半步,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年轻弟子,同样劲壮,只是颜色稍浅,腰悬铁剑。
“肃静!” 林执事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嘈杂。他目光缓缓扫视:“今日铁剑门开山门,广纳有根骨、有向道之心的弟子。规矩只有一条:年岁十五至二十,身无残疾,心无邪祟。登台,测灵根!”
“测灵根”三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狂热。一个个半大少年,争先恐后地涌向木台一侧。那里放着一张粗糙的木桌,桌上立着一个半尺高的黝黑石柱,石柱顶端凹陷,嵌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浑浊黯淡的灰色石头——测灵石。
一个穿着半新蓝布衫的瘦高少年率先冲上台,紧张得手脚都在哆嗦。他在林执事淡漠的目光注视下,颤抖着将手按在那颗灰扑扑的石头上。台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屏息凝神。
一息,两息,三息……
测灵石毫无反应,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灰败。
林执事眉头都没动一下,嘴唇微启:“无灵根,下一位。” 冰冷的声音宣判。
瘦高少年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失魂落魄地被身后的弟子不耐烦地拨开,踉跄着跌下台去,一头扎进人群里,被淹没不见。
“下一位!” 催促声如同鞭子。
又一个少年上台,手按测灵石。灰石依旧沉寂。
“无灵根,下!”
“无灵根!”
……
一连七八人,测灵石如同顽石,纹丝不动。台下热切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失望的叹息开始蔓延。铁剑门弟子眼中的不耐也愈发明显。
“啧,穷乡僻壤,果然尽是些土疙瘩,白费工夫。” 林执事身后一名年轻弟子抱着手臂,低声嗤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前排几个少年耳中,让他们本就紧张的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却还算整洁布衫的少年被推搡着上了台。他身材敦实,面相憨厚,正是镇上李屠夫的儿子,李墩子。他显然被那弟子的嗤笑吓住了,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林执事。
“磨蹭什么?伸手!” 林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李墩子一哆嗦,慌忙把手按在测灵石上。依旧是死寂。
就在林执事眉头微蹙,即将开口时——
嗡!
测灵石内部,那团浑浊的灰色深处,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黯淡的土黄色光晕,如同烛火熄灭前的最后一点余烬,在灰石中心极其短暂地亮起,随即又迅速隐没,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执事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身后的两名弟子也收起了轻慢,目光聚焦在那块石头和墩子身上。
“咦?” 先前嗤笑的弟子微微讶异。
林执事沉吟了一瞬,看着李墩子那副呆愣茫然的样子,缓缓道:“根骨下下。可入外门,为杂役弟子,三年后视勤勉再定去留。”
李墩子还愣在原地,似乎没听懂。台下李屠夫狂喜的吼声炸开:“墩子!听见没!仙师收你了!杂役也是仙门的人啊!” 他挤开人群,冲上去一把抱住儿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杂役弟子?” 赵二狗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在人群外围陡然响起,充满了夸张的嘲弄,“哎哟喂!这不是咱们青石镇百年一遇的‘仙苗’嘛!墩子,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街坊啊!端茶倒水倒夜壶的活儿,想必仙师们用得顺手!” 他身边几个闲汉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李墩子和他爹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变得无比难堪。
哄笑声中,萧长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外围。他沉默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对台上的仙师,对测灵石,对李墩子的“仙缘”,对赵二狗的嘲讽,都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远处自家铺子那扇紧闭的、破旧的门板上,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站住!” 赵二狗眼尖,岂肯放过。他一步蹿出,带着瘦猴和胖子,直接拦在萧长安面前,挡住了去路。“哟,萧大神仙采药回来啦?背着这么大捆柴,给张老头熬药续命呢?啧啧啧,真孝顺!” 他皮笑肉不笑地拍着巴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萧长安脸上,“怎么着?仙师们就在台上,你这位‘铁剑门哭着喊着都要收’的天才,不上去露一手?也让大家伙开开眼。”
哄笑声更大了。连台上抱着手臂看热闹的铁剑门年轻弟子,嘴角也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林执事的目光淡淡扫过这边,在萧长安那张沾着汗水和尘土、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如同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让开。” 萧长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让开?凭什么?” 赵二狗叉着腰,故意挺起胸膛,唾沫横飞,“这路是你家开的?仙师在此,你一个穷劈柴的,懂不懂规矩?背着这破柴火冲撞了仙师法驾,你担待得起吗?” 他越说越起劲,伸手就去推搡萧长安肩上的柴捆,“赶紧滚开!别在这儿碍仙师的眼!”
就在赵二狗的手即将碰到柴捆的刹那——
萧长安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怒喝。他仿佛只是被推得重心不稳,身体极其自然地顺着推搡的力道微微一侧,同时卸下了肩头的重负。那捆沉重的柴薪如同长了眼睛,带着沉闷的风声,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撞在赵二狗伸出的手臂上!
“啊——!” 杀猪般的惨嚎骤然响起!赵二狗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臂骨上,剧痛钻心,整个人被撞得踉跄着向后倒去,一屁股重重摔在泥泞的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水。
“二狗哥!” 瘦猴和胖子惊叫一声,慌忙去扶。
人群一片哗然!谁也没看清萧长安怎么动的手,只看到赵二狗伸手推搡,然后自己就惨叫着摔了出去。台上的铁剑门弟子眼神一凝,林执事古板的面容上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那少年卸力、撞击、借势的动作,一气呵成,浑然天成,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却蕴含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精准本能。
“你……你敢打人?!” 赵二狗被瘦猴和胖子七手八脚地搀扶起来,手臂疼得钻心,脸上沾满污泥,狼狈不堪,指着萧长安气急败坏地尖叫,“仙师!仙师您看到了!这疯子当街行凶!藐视仙门!”
萧长安看都没看在地上嚎叫的赵二狗,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弯下腰,重新将那捆沉重的柴薪扛上肩头。粗糙的麻绳再次深深勒进皮肉。他迈开脚步,踏过泥泞,走向自家铺子那扇紧闭的门,沉重的脚步声在短暂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有点意思。” 抱着手臂的年轻铁剑门弟子低声对同伴说,“一股子蛮牛劲,动作倒是……野得很。”
另一个弟子撇撇嘴:“乡下把式,力气大点罢了。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再野也是土里的泥鳅,翻不出浪。走吧,这穷地方,多待一刻都嫌晦气。”他看向林执事。
林执事面无表情,目光最后扫了一眼萧长安沉默远去的背影,那背影在泥泞和破败的土屋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峭而沉重。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收队。此地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