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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宫阙,风雪启程

折戟为聘

清晏居那扇破门,关上了。

沈容站在院子里,最后看了一眼这囚了他十几年的地方。歪脖子老槐树在寒风中抖索着枯枝,窗台上那条被他扔掉的青虫大概已经在草堆里冻僵了。挺好,省得他操心。

【殿下】阿箬无声无息地递过来一个半旧的小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一小包沈容自己配的药丸,还有…一本薄薄的、边角都磨起了毛的诗集。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寒酸得连宫里最低等的洒扫太监都不如。

沈容接过包袱,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样,空落落又沉甸甸。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挺好,轻装上阵。”

没有仪仗,没有鼓乐,更没有半个宫人相送。来接他的,只有一辆灰扑扑、看起来像是临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拖出来的青帷马车,车辕上坐着个面无表情、穿着普通军士服的车夫。马车旁边,站着两个同样穿着普通皮甲、腰间挎刀的亲兵,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沈容和阿箬。

宫门口,几个当值的侍卫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好戏的神情。那眼神,比王太监的尖酸更刺骨,无声地诉说着:看,那个被“下嫁”的贵人,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被扫地出门了。

沈容挺直了背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穿在他身上,此刻竟透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清贵。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苍白得近乎透明,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将所有屈辱、愤怒都死死冻在了冰层之下。

他无视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马车。车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阿箬想上前搀扶,被他轻轻摆手制止。他自己踩着冰冷的脚凳,掀开那厚重的、带着一股尘土和霉味的车帘,弯腰钻了进去。动作算不上优雅,但也没有丝毫狼狈。

阿箬抱着小包袱,也跟着上了车,坐在角落,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或嘲讽或好奇的视线。马车内空间狭窄,光线昏暗,一股陈旧的木头和皮革气味扑面而来。沈容靠坐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再见了,这吃人的金丝笼。

车轮碾过宫门厚重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咯吱”声。这声音,成了他离开这座囚笼的唯一伴奏。

北疆的风雪似乎比往年更烈。

通往邺城的官道上,一支精悍的骑兵小队正顶着凛冽的朔风艰难前行。清一色的黑色战马,披着抵御风雪的厚重毛毡,马上的骑士个个身形彪悍,眼神锐利如鹰,即使在风雪中也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为首一人,正是萧屹川的心腹副将——白朗。

他脸色被寒风吹得有些发青,但眼神却异常冷硬,紧抿着唇,目光穿透茫茫雪幕,仿佛能直接钉在千里之外那辆寒酸的青帷马车上。

“将军令:伺候好了,别让那位受委屈。”白朗耳边回响着萧屹川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太了解自家主帅了,这“伺候”二字,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

“头儿,前面驿站歇脚吗?风雪太大了,马撑不住。”一个亲兵策马靠前,大声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白朗眯着眼看了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到头顶,雪片密集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他估算了一下行程,沉声道:“再赶三十里!到黑石堡驿站!告诉兄弟们,都打起精神!将军交代的‘差事’,半点不能马虎!”

“是!”亲兵应声,调转马头去传达命令。

白朗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刀柄。七殿下…沈容…他脑海里浮现出京城探子传回的零星信息:病弱,沉默,毫无存在感,深宫里的透明人。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被当作羞辱将军的棋子扔过来…白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将军的怒火,恐怕得这位“尊贵”的贵人好好消受了。

想到临行前将军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白朗心头一凛。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顶着风雪加速冲向前方。无论如何,他要“完美”地完成将军的命令——把人“风风光光”地、“伺候”周全地接回去!

风雪更大了,将马蹄印和车辙印迅速覆盖,仿佛要抹去一切痕迹,也预示着前路的未知与艰难。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摇晃,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把沈容的五脏六腑震移位。他本就体弱,脸色越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在翻涌。他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坐稳,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箬担忧地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已经没什么滋味的干粮。她小心翼翼地递到沈容面前。

沈容看了一眼,胃里又是一阵抽搐。他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收起来吧,现在吃不下。”

他掀开车帘一角,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外面是望不到尽头的灰白,天地茫茫,只有单调的车轮声和马蹄声。护送(或者说押送)他们的那两个亲兵,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两侧,如同两道沉默而警惕的影子。

“咳咳…”沈容忍不住咳了两声,赶紧放下帘子,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袍,寒意依旧无孔不入。

这算什么?流放?发配?还是…通往另一个囚笼的旅程?

沈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镇北侯府…萧屹川…那个在北疆跺跺脚就能让大地震颤的男人…他需要了解对手。皇帝把他当弃子,当羞辱萧屹川的工具,但未尝不是给了他一个离开深宫、靠近权力边缘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是用屈辱换来的,哪怕前路是龙潭虎穴!

他必须活下去。活得有价值,活得…让那些把他当棋子的人,终有一天会后悔!

沈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袖中那本薄薄的诗集。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仿佛从中传递过来。

风雪夜,黑石堡驿站。

说是驿站,不过是几间低矮、用粗糙石块垒砌的屋子,在狂风暴雪中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驿站里挤满了因风雪滞留的商旅和几个行色匆匆的低阶官吏,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汗味、牲口味和劣质酒水的味道。

沈容的马车停在驿站后院最偏僻的角落。阿箬先跳下车,伸手想扶沈容。

“不必。”沈容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他拒绝了阿箬的搀扶,自己扶着冰冷的车辕,踩着几乎被雪淹没的脚凳,稳稳地下了车。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他瘦削的身形晃了一下,随即死死站稳,挺直了背脊。

两个亲兵如同门神般站在驿站简陋的房门口,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开口:“殿下,风雪太大,今夜在此歇息。秦将军稍后就到。” 语气平板,毫无敬意,更像是在通知。

沈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裹紧了袍子,顶着风雪朝那扇透着昏黄灯光的门走去。阿箬抱着包袱紧紧跟上。

驿站大堂里嘈杂的声音在沈容踏入的瞬间,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这个穿着旧袍、面容苍白却气质清冷的年轻人,和他身后那个沉默的哑女,与这嘈杂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哟,哪来的小公子哥儿?这大雪天的,细皮嫩肉的也敢出门?”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的商队护卫灌了口劣酒,粗声粗气地调侃道,引来周围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沈容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那些粗鄙的言语和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大堂,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张空着的、布满油污的小方桌旁。他径直走过去,拂去凳子上的灰尘,其实也没多少用,安然坐下。

“店家,两碗热汤面,一壶热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冽,穿透了嘈杂。

店家愣了一下,被这气质慑住,下意识地应了声:“好…好嘞!”

那两个跟进来的亲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到沈容桌边,语气生硬:“殿下,此地鱼龙混杂,为安全计,请移步楼上客房用饭。”

沈容抬起眼,看向那亲兵。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没什么情绪,却让那亲兵莫名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不必。”沈容淡淡道,“这里挺好。”

他就是要坐在这里。他要让所有人看清楚,他沈容,就算是被“下嫁”,被当作弃子扫地出门,也依旧是皇子!这份骨子里的尊贵和从容,不是这身破旧衣袍和几个轻蔑的眼神就能抹杀的!

大堂里的哄笑声不知何时停了。那商队护卫看着沈容平静无波的侧脸,莫名觉得有些发怵,讪讪地转开了头。角落里几个官吏模样的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就在这时,驿站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更猛烈的风雪裹挟着寒气冲了进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玄色大氅,肩头落满积雪,大步流星地踏入。他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身从风雪和战场中淬炼出的煞气,瞬间让整个喧闹的驿站彻底死寂下来。

来人正是白朗。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大堂,最终精准地锁定在角落那张小桌旁,那个即使在污浊环境中也依然脊背挺直、神色淡漠的苍白青年身上。

秦朗大步走到桌前,站定。雪花在他肩头迅速融化,留下深色的水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容,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末将白朗,奉镇北侯之命,前来‘护送’七殿下沈容前往邺城完婚!路途遥远,风雪阻道,殿下,受累了!”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堂里,像是在昭告所有人:这位看似落魄的年轻人,就是即将“下嫁”给他们北疆战神的七皇子!

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震惊、好奇、鄙夷、同情…交织在一起。

沈容缓缓抬起头,迎上白朗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他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油灯下,竟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光泽。他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和满堂目光吓住,只是微微颔首,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

“有劳白将军。”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风雪拍打着驿站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场始于深宫、通往北疆的荒诞旅程,在驿站昏黄的灯光下,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接亲”之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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