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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虎穴,邺城初见

折戟为聘

驿站大堂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最终被白朗打破。

“殿下,楼上已备好干净客房。风雪严寒,请早些歇息,明日卯时启程。”白朗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板,但那审视的目光依旧像刀子一样刮过沈容苍白的脸。

沈容没再坚持坐在大堂。他微微颔首,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只是起身时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指尖用力按住了油腻的桌面才稳住。阿箬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殿下,小心。】阿箬的眼神充满担忧。

“无妨。”沈容低声回应,声音有些发虚。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和头部的钝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他不能示弱,尤其是在这虎狼环伺之地。

在白朗和两个亲兵如同押解犯人般的“护送”下,沈容和阿箬踩着吱呀作响、布满污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所谓的“干净客房”,不过是一间狭窄逼仄、只有一张板床和一张破旧桌子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窗户糊的纸破了几处,寒风正嗖嗖地往里灌。

白朗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冷硬道:“殿下将就一晚。末将的人就在门外,若有需要,唤一声即可。” 这话听着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有劳。”沈容的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

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沈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殿下!】阿箬大惊失色,慌忙扶他坐到床边,飞快地从包袱里摸出那个装着药丸的小油纸包,倒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又冲到桌边,拎起那个布满茶垢的粗陶壶摇了摇,里面空空如也。

阿箬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转身就要冲出去找水。

“阿箬…咳咳…回来!”沈容喘息着制止她,声音嘶哑,“别去…外面…是白朗的人…” 他太清楚,此刻任何示弱和需求,都可能成为对方拿捏的把柄。

阿箬脚步顿住,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她看着沈容痛苦压抑的咳嗽,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心疼。她快步走回床边,将药丸直接递到沈容唇边。

沈容闭了闭眼,就着阿箬的手,将那粒苦涩的药丸干咽了下去。药丸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和强烈的恶心感,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沈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呼吸急促而微弱,像一条离水的鱼。

阿箬默默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夹袄脱下来,不由分说地裹在沈容身上,然后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紧紧挨着他,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她的手按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旧荷包上,里面藏着几枚淬了麻药的细针——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沈容疲惫地闭上眼睛。驿站劣质灯油的烟气混合着霉味,刺激着他的鼻腔。门外,士兵沉重的脚步声来回踱着,如同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这一夜,注定无眠。风雪在窗外呼啸,像是北疆那头蛰伏巨兽的呼吸,越来越近。接下来的路程,白朗的“护送”变得更加“周到”。

卯时不到,天还黑沉沉的,风雪未歇,沈容就被叫醒上路。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仿佛白朗故意在挑选最崎岖的道路。每日的食宿安排,要么是错过驿站只能在寒风呼啸的野外啃冰冷坚硬的干粮,要么是像黑石堡驿站那样,被安排在鱼龙混杂、环境恶劣的下等房间,并且总有白朗的亲兵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门口或视线之内。

沈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咳嗽几乎没停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阿箬随身带的药丸消耗得飞快,但效果越来越微弱。有好几次,沈容在剧烈的颠簸中差点昏厥过去,全靠阿箬死死掐住他的虎口,用疼痛刺激他保持清醒。

白朗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神里那丝轻蔑更深了。果然是个娇生惯养、风吹就倒的废物皇子。将军的担忧看来是多余了,这样一个人,到了北疆,除了当个好看点的摆设或者人质,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甚至懒得再刻意“伺候”,只按最严苛的行军标准赶路,仿佛后面有北狄追兵似的。风雪、严寒、颠簸、粗粝的食物…这一切,都是白朗代替他那位远在邺城的主帅,送给这位“七殿下”的“见面礼”。

沈容始终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仿佛在沉睡,但阿箬知道,他醒着。他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抱怨或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被反复打磨的、越来越冷的硬光。

他在观察。观察白朗的行事风格,观察亲兵的布防习惯,观察沿途的地形地貌,甚至观察驿站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官吏、商旅、流民…信息,哪怕是最琐碎的信息,都是他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忍耐。活下去。他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十数日后,在一个铅云低垂、寒风如刀的黄昏,摇摇欲坠的马车终于驶近了目的地——北疆重镇,邺城。

当那高耸的、由巨大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的城墙轮廓出现在风雪弥漫的地平线上时,一股肃杀、冰冷、铁血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城墙上,玄色的“萧”字帅旗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巨兽的咆哮。持戈而立的士兵,身影在风雪中挺立如标枪,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城下。

白朗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几乎被风雪掩埋的灰扑扑马车,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硬弧度。他抬手示意,队伍速度不减,直冲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城门洞而去。

城门口的盘查在白朗亮出令牌后迅速放行。马车驶入邺城,车轮碾过被冰雪覆盖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回响。

沈容掀开车帘一角。

入眼的景象,与京城的繁华锦绣截然不同。街道宽阔,但行人稀少,且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边城特有的警惕和坚毅。房屋多为厚重的石木结构,低矮敦实,门窗紧闭,透着一股子抵御风霜的硬朗。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木炭、皮革、金属和淡淡牲畜粪便的味道。偶尔有披甲执锐的士兵小队整齐地巡逻而过,马蹄铁敲击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哒哒”声。

整座城,像一头蛰伏在风雪中的钢铁巨兽,沉默,冰冷,带着随时能撕碎一切的强悍力量。这里,是萧屹川的城。

马车最终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沈容在阿箬的搀扶下,艰难地下了车。长时间的颠簸和病痛让他双腿发软,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全靠阿箬用尽全力支撑着。

他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极其恢弘又极其冷硬的府邸。巨大的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镇北侯府”。那四个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刀劈斧凿般的凌厉气势,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风雪中沉默矗立,獠牙狰狞,眼神冰冷地俯视着来人。朱漆大门紧闭,如同巨兽紧闭的嘴。门口守卫的士兵,身着玄甲,腰挎长刀,身形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他们看向沈容和阿箬的目光,没有任何好奇或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没有红绸,没有喜字,没有半分迎接“新妇”该有的样子。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和沉默的排斥。

白朗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紧闭的朱漆大门前,对守卫沉声道:“开门。侯爷要的人,到了。”

守卫没有任何询问,沉默地、动作利落地将沉重的府门缓缓推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门轴转动,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嘎吱——”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打开白朗侧身,看向风雪中摇摇欲坠的沈容,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七殿下,请吧。侯爷,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风雪卷着冰粒子,狠狠抽打在沈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他裹紧了身上阿箬那件单薄的夹袄,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他望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门缝,里面透出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阿箬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扶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探入袖中,握紧了冰冷的暗器。

沈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带着北疆特有的粗粝感,刮得他喉咙生疼。他挺直了几乎要被风雪压垮的脊背,眼神中的沉寂在这一刻凝成了冰。

他抬步,迈过了那道象征着屈辱与未知的高高门槛。

这一步,踏入了龙潭虎穴,也踏入了命运的漩涡中心。

身后,沉重的朱漆大门,在风雪中缓缓合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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