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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长逝

秋雨绵绵，打在囚车的木栅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朱宁蜷缩在潮湿的草堆里，手腕上的镣铐已经磨破了皮，渗出的血丝在铁环上结成暗红的痂。

离开应天府已经三天了。那日手术后，朱元璋果然兑现了诺言——朱标活，她不死。但"永世不得踏入皇宫"的代价是流放云南，一个在当时几乎等同于死刑缓期执行的地方。

"歇脚了！"押送的锦衣卫吆喝着停下囚车。

朱宁被粗暴地拽出来，踉跄着跌坐在泥泞的路边。雨丝打在她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她不知道朱标是否已经康复，也不知道郑和、徐辉祖等人的命运如何。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手术结束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被套上镣铐拖出了东宫。

"吃饭！"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馍馍扔到她面前。

朱宁机械地啃着馍馍，思绪却飘回三天前的那个清晨。当她被拖出东宫时，似乎听到朱标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是幻觉吗？手术真的成功了吗？

"看什么看？"锦衣卫发现她盯着自己，冷笑一声，"还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陛下开恩留你一条贱命，就感恩戴德吧！"

朱宁低头不语。这些锦衣卫显然是毛骧的人，一路上极尽羞辱之能事。她摸了摸藏在衣襟内侧的小布袋——那里有她偷偷带出来的几根银针和一小包药材。若有机会，或许还能自保。

雨越下越大，一行人只好躲进路边的破庙。庙里供奉的神像早已倒塌，只剩下半截身子斜倚在墙角，斑驳的彩漆在闪电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

"头儿，前面就是长江了，这天气渡不了河。"一名锦衣卫报告道。

为首的百户啐了一口："真晦气！就在这儿过夜吧。"

朱宁被拴在神像底座上，听着锦衣卫们围着火堆喝酒吹牛。从他们零星的谈话中，她拼凑出一些信息——朱标活下来了，但情况不稳；蓝玉案牵连甚广；毛骧升了官，现在总揽诏狱...

夜深时，趁着守卫打盹，朱宁悄悄取出银针，试图撬开镣铐。就在她即将成功时，庙门突然被撞开，寒风卷着雨丝呼啸而入。

"什么人？"锦衣卫们惊跳起来，拔刀出鞘。

门口站着个披蓑衣的高大身影，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成水帘，看不清面容。

"奉太子令，交接犯人。"来人亮出一块令牌。

锦衣卫百户凑近查看，顿时变了脸色："原来是东宫的人...可陛下有旨..."

"太子爷说了，此去云南路途遥远，需加派可靠人手。"蓑衣人塞给百户一袋东西，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弟兄们辛苦了，这点酒钱不成敬意。"

百户掂了掂钱袋，立刻堆起笑脸："应该的，应该的！犯人在这儿呢。"

朱宁警惕地看着蓑衣人走近。当对方蹲下身与她平视时，蓑衣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徐辉祖的家将徐勇！

"姑娘别出声，"徐勇极轻地说，手上动作不停，看似检查镣铐实则塞给她一个小包，"太子爷让送来的。"

朱宁将小包藏入袖中，心脏狂跳。大哥还记挂着她！

交接手续很快完成。徐勇带着朱宁离开破庙，冒雨前行约一里地，来到一处隐蔽的农舍。推门进去，郑和正在里面焦急等待。

"公主！"郑和冲上来，帮她卸下镣铐，"您受苦了..."

朱宁双腿一软，差点跌倒："三宝...大哥怎么样了？"

郑和与徐勇交换了个眼神："殿下醒了，但...很虚弱。太医说手术虽然成功，但心脉受损太重..."

朱宁咬住嘴唇。在现代医学条件下，这种心脏手术也需要长期康复，而在明朝...她不敢往下想。

"殿下有东西给您。"郑和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说务必亲手交给您。"

朱宁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份名单。信上只有简短几行字：

"宁儿，此去凶险，但云南有我旧部可保你平安。名单所载之人，皆忠义之士，他日若朝中有变，可依仗之。蓝玉案只是开始，幕后黑手意在动摇国本。保重自己，待时而动。——兄标绝笔"

"绝笔"二字刺痛了朱宁的眼睛。她急切地问："大哥现在到底如何？"

郑和低下头："殿下...情况不妙。前日突然呕血不止，太医说...说就在这几日了..."

朱宁如遭雷击。她扑向桌上的纸笔："我得写个方子！还有那包药材..."她抖开徐勇给的小包，里面是几种珍贵药材，正是她手术后续治疗所需的！

"来不及了。"徐勇沉重地说，"应天府已经戒严，任何药物都送不进东宫。毛骧以'防下毒'为由，把殿下完全隔离了。"

朱宁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救活了朱标，却无法阻止他再次陷入危险。历史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公主，还有一事。"郑和压低声音，"陛下悲痛过度，已经处死了为殿下诊治的十二名太医。毛骧趁机进言，说您用妖术害了太子..."

"所以父皇才这么急着流放我..."朱宁苦笑，"既舍不得杀我，又怕我真是妖孽。"

徐勇点头："太子爷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求陛下不要伤害您。"

朱宁再也控制不住，伏案痛哭。她穿越而来，熟知历史，却依然改变不了朱标早逝的命运。这种无力感比任何刑罚都更令人绝望。

天亮前，朱宁写了详细医嘱，连同药材一起交给郑和："想办法送到东宫。哪怕...哪怕用不上，也是我的心意。"

郑和含泪收下："公主放心，奴婢豁出性命也会送到。"

徐勇则取出一套农妇衣裳："公主需改换身份。从今日起，您是徐家远亲，因丈夫去世投奔云南的叔叔。这是路引和盘缠。"

朱宁换上粗布衣裳，将头发挽成普通妇人样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个备受宠爱的福宁公主似乎已经遥不可及。

"三宝，"她突然转身，"你不必跟我去云南。回去照顾大哥...告诉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郑和却跪下叩首："奴婢奉太子死命，誓死追随公主。殿下说...说您身边不能没有可靠之人。"

朱宁扶起他，泪如雨下。

......

一个月后，朱宁一行人艰难跋涉至湖南境内。为了避开官道盘查，他们多走山路，风餐露宿。朱宁的脸被晒得黝黑，手上布满茧子，已经完全看不出金枝玉叶的模样。

这日傍晚，他们在一处小镇歇脚。客栈里，几个商人正高声谈论朝廷新闻。

"听说了吗？太子爷薨了！举国哀悼啊！"

朱宁手中的茶碗当啷落地，碎成数片。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耳边咚咚狂跳。

"真的假的？太子不是才康复吗？"

"千真万确！我表兄在应天府当差，说太子三日前走的，陛下悲痛欲绝，已经辍朝七日了。"

"唉，多好的太子啊，仁厚爱民..."

议论声渐渐远去。朱宁呆立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噩耗的这一刻，痛苦还是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公主..."郑和担忧地轻唤。

朱宁机械地走上楼，回到客房。关上门后，她终于崩溃，滑坐在地，无声地痛哭。大哥走了，那个会抱着她批阅奏章、会认真听她讲现代知识、会为了保护她与父皇据理力争的兄长，永远离开了。

窗外，残阳如血。朱宁取出朱标给她的名单，在泪光中细细阅读。上面列着三十七个人名，大多是年轻将领和地方官员，每个名字后面都附有简短评语和联络方式。这是朱标留给她的政治遗产，也是对抗未来风暴的武器。

"大哥，你放心..."朱宁轻声呢喃，"我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她擦干眼泪，突然意识到一个变化——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以"改变历史"的穿越者自居，而是真正将自己当成了"朱宁"，当成了朱标的妹妹，当成了这个时代的一部分。

夜深人静时，朱宁做了个梦。梦中朱标站在一片桃花林中，笑容温暖如初。"宁儿，"他说，"别难过。你给了我额外的一年时光，这已经是奇迹了。"

"大哥！"朱宁在梦中哭喊，"我还能做什么？"

"活下去，"朱标的身影渐渐模糊，"改变你能改变的，接受你不能改变的..."

梦醒时分，窗外已现曙光。朱宁坐起身，发现枕边湿了一大片。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对着晨光细细擦拭。这些针曾经救过朱标的命，现在将成为她安身立命的工具。

"三宝，"她唤来郑和，"从今天起，我叫宁娘子，是个游方郎中。我们一路行医，慢慢往云南走。"

郑和似乎看出了她的变化："公主...不，宁娘子想通了？"

朱宁望向远方初升的太阳："大哥用生命给了我自由，我不能辜负他。"她收起银针，"蓝玉案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我们要做好准备。"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徐勇匆忙上楼："不好了！镇上贴出了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要抓您！"

朱宁心头一紧："为何？我已经被流放了..."

"文书说您半路杀了押送锦衣卫逃走。"徐勇脸色铁青，"更可怕的是，上面说...说您用妖术害死了太子！"

朱宁如坠冰窟。这是毛骧的手笔！他要赶尽杀绝！

"立刻离开这里。"她迅速收拾行装，"走小路，避开城镇。"

三人从后门溜出客栈，却发现镇口已有官兵设卡盘查。正当他们进退两难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马和，当年朱宁在御花园教过的小太监，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青年。

"公主随我来！"他拉着朱宁躲进一间染坊，"奴婢一直在等您。"

"马和？你怎么..."

"太子爷早有安排。"马和递过一套染工衣服，"从这里的地道可以出镇。往南三十里有座青云观，观主是太子旧部，会接应您。"

朱宁换装时，马和又低声道："殿下临终前，手里一直攥着您送来的药瓶..."

朱宁鼻子一酸，强忍泪水："谢谢你告诉我。"

穿过阴暗潮湿的地道，四人成功避开盘查，来到镇外山林。马和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青云观就在那里。公主保重，奴婢得回去了，免得引人怀疑。"

朱宁深深看了这个曾经的少年一眼："马和，你本不必冒险..."

"公主教奴婢识字读书时说过，人生在世，总有些事值得冒险。"马和笑了，"奴婢一直记着呢。"

分别后，朱宁三人向青云观进发。山路崎岖，但朱宁的脚步异常坚定。朱标的死让她心碎，但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使命——她不再是旁观历史的穿越者，而是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朱宁。

"三宝，"她突然问道，"你说云南能看到海吗？"

郑和一愣："能的，公主。滇池浩渺如海..."

"不，我说的是真正的海。"朱宁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片蔚蓝的、无边无际的大海..."

她没说完的话随风飘散。但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心中成形——若真有一天在明朝无处容身，或许大海能给她新的出路。而身边这个原名马和的年轻人，在另一个时空中，本该有个更响亮的名字：郑和。

山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气息。朱宁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身后是逝去的爱与痛，前方是未知的险与机。但无论如何，她都将以"朱宁"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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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