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指尖在绷带边缘顿住了。
他正为敖丙更换腹部的药膏,手掌无意间擦过对方右肋下方,却被那突兀的触感惊得心头一跳——分明是肋骨的形状,尖锐得几乎要刺破那层苍白的皮肤。
"......"哪吒屏住呼吸,手指悬在空中不敢落下。晨光透过纱帐,将敖丙的身体照得半透明。他这才真正看清,被褥下的人已经瘦得形销骨立,锁骨深陷得像两个瓷碗,肋骨根根分明地排列在薄如纸的皮肤下,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像海浪下若隐若现的珊瑚礁。
三个月前那个在海滩上与他追逐的敖丙去了哪里?那时夕阳把对方沾满海水的身体镀成金色,腰侧还留着他们午睡时压出的竹席印子。哪吒记得自己故意挠他腰间软肉,敖丙笑倒在浅滩里,水花四溅中露出一截柔韧的腰线,覆着层匀称的薄肌...
"哪吒?"敖丙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对方正困惑地望着他停滞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哪吒迅速回神,继续解绷带的动作,却控制不住目光在那嶙峋的躯体上流连。当完全揭开敷料时,他胃部狠狠抽搐起来——伤口周围凹陷得厉害,仿佛肌肉已经被某种无形的怪物吞噬,只剩一层皮勉强包裹着骨骼。
敖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突然自嘲地笑了:"丑吧?像不像被潮水冲上岸的鱼骨架?"
这句玩笑话像钝刀捅进哪吒心口。他猛地抓住敖丙的手腕,那曾经能挽弓射蛟的腕骨,现在细得他拇指和食指能圈住还有余。"谁准你这么说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东海最美的龙太子,怎么会丑?"
敖丙怔了怔,耳尖泛起淡红。他想抽回手,却被哪吒更紧地握住。那只手顺着他的腕骨滑到手肘,再抚上肩膀,最后停在突出的锁骨上。哪吒的掌心滚烫,像捧着块即将融化的冰,既怕握得太紧弄碎他,又怕稍一松手他就化了。
"你..."敖丙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肋骨在皮肤下清晰可数地运动着。哪吒慌忙将他扶起,手掌贴在那嶙峋的背脊上,能清晰摸到脊椎的每个突起,像一串埋在雪下的念珠。
咳声平息后,敖丙脱力地靠在哪吒肩头。这个角度让后颈的骨节更加明显,像玉簪花茎上突起的结节。哪吒不由自主地抚上那里,拇指轻轻摩挲着凸起的颈椎,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海雀,它病死前也是这样,羽毛下的骨头一天比一天明显...
"我没事。"敖丙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道,"龙族代谢快,瘦起来容易,胖回去也快。"
哪吒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帮他换好药,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做成贝壳形状的粉糕,散发着淡淡的椰奶香。"记得吗?"他努力让声音轻快些,"你七岁那年偷溜来陈塘关,在街边吃到这个就走不动路了。"
敖丙眼睛亮了一瞬,伸手要去拿,却被哪吒躲开。"我喂你。"他掰下一小块送到对方唇边,"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吃太多,要少食多餐。"
粉糕在舌尖化开的甜蜜让敖丙眯起眼睛。哪吒趁机又喂了第二块,却在第三块时被握住了手腕。"你也吃。"敖丙坚持道,"三天没见你正经吃饭了。"
哪吒想拒绝,但看到对方执拗的眼神,只好象征性地咬了口边缘。他们就这样分食着几块小点心,像两个偷吃的小孩。当最后一点碎屑消失时,哪吒突然将敖丙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
"硌着了吧?"敖丙轻笑,"我现在可是浑身骨头。"
哪吒收紧手臂,感到对方的肩胛骨像两片脆弱的蝶翼抵在自己胸前。他想起敖丙曾经最爱这样靠在他怀里晒太阳,那时后背是温热的,带着海风的湿润,现在却只剩一把硌人的骨头。
"我明天去找东海厨子学做龙须酥。"哪吒突然说,"就是你小时候总往我袖子里塞的那种。"
敖丙惊讶地抬头:"你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哪吒在心里回答。那些金灿灿的酥点总是用碧海藻包着,敖丙每次偷偷塞给他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只是那时他嘴硬,总说"甜得齁人",然后趁没人的时候一口气吃光。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敖丙在药力作用下昏昏欲睡。哪吒小心地放平他,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那突出的肋骨轮廓。当摸到右肋下方一处不自然的凹陷时,他猛地停住——那是他火尖枪留下的旧伤。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敖丙为救一船渔民硬接他一枪,伤愈后却笑着说"正好给我对称美",因为左边肋骨早已有了一道蛟龙爪痕。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好像是"丑死了,像被狗啃过的篱笆"...
"对不起..."哪吒俯身轻吻那道伤疤,嘴唇颤抖着贴在那嶙峋的骨头上。敖丙在半梦半醒间咕哝了一声,无意识地抓住他的头发。
月光升起时,哪吒仍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侧耳倾听敖丙的呼吸,数着那微弱的起伏。当月光移到敖丙脸上时,他惊觉对方颧骨已经凸出得像个陌生人,眼下浮着不健康的青影。
"我会把你养回来的。"哪吒轻声许诺,手指卷起敖丙一缕变得干枯的发丝,"每天喂你吃三顿龙须酥,不,五顿...直到你胖得游不动..."
夜风吹动纱帐,将他的低语吹散在空气中。哪吒轻轻躺下,将脸贴在敖丙随呼吸起伏的脊背上。月光下,那节节脊椎像一串珍珠,而他数着这串珍珠,直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