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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色抉择
云芷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身下是柔软如云锦的被褥,鼻尖萦绕着沉水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这不是丫鬟通铺,更不是影阁的刑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左肩传来阵阵刺痛,她低头看去,发现伤口已被雪白的细布妥善包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书房、密函、周玄瑾...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因饥饿昏倒在他怀中。
"醒了?"
低沉的男声从床侧传来,云芷浑身一颤,转头看见周玄瑾正坐在床边的圈椅中,手中捧着一册书卷。他今日未着正装,一袭靛青色家常锦袍,腰间松松系着玉带,黑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整个人透着一股闲适的气息。
她下意识去摸袖中的银针,却发现自己的夜行衣已被换成了素白中衣——明显是男子的尺寸,宽大的衣领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半边肩膀。
"你的东西在那边。"周玄瑾指了指床头的矮几,上面整齐摆放着她的暗器囊、软剑和一些随身物件,"没人动过。"
云芷警惕地盯着他:"王爷为何不杀我?"
"杀你?"周玄瑾合上书卷,唇角微扬,"本王为何要杀一个洗衣婢女?"
"王爷知道我是谁。"云芷声音冰冷。
周玄瑾挑眉:"那你说说,你是谁?"
云芷抿紧嘴唇。这是个陷阱,无论她承认与否都可能万劫不复。
见她沉默,周玄瑾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夫说是饿晕的——"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影阁现在连饭都不给刺客吃了?"
"影阁"二字从他口中说出,云芷瞳孔骤缩。她猛地从床上弹起,右手成爪直取周玄瑾咽喉!这一招"锁喉手"她苦练七年,曾在一招内取过边关守将的性命。
周玄瑾却似早有预料,侧身轻松避开,同时扣住她的手腕一拧。云芷吃痛,却借力旋身,左腿横扫他下盘。周玄瑾不退反进,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两人一起跌回床榻。
"投怀送抱?"他贴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本王倒是受宠若惊。"
云芷又羞又恼,奋力挣扎,却被他牢牢制住。周玄瑾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养尊处优的王爷,每一分力道都恰到好处地化解她的反抗。两人肢体交缠,床幔被扯得摇晃不止。
"放开!"云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然后让你再刺杀本王一次?"周玄瑾低笑,"小刺客,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云芷突然停止挣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舌尖一顶,一枚藏在齿间的薄刃滑出——
周玄瑾眼神一凛,猛地掐住她两颊:"吐出来!"
云芷倔强地瞪着他,齿间寒光闪烁。
"愚蠢。"周玄瑾声音骤冷,"为了一次任务连命都不要?影阁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僵持片刻,云芷终于松口,那枚薄刃落在锦被上,无声无息。周玄瑾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南疆的淬毒刀片,见血封喉...你们影阁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松开钳制,云芷立刻缩到床角,像只受惊的猫。
"别那么紧张。"周玄瑾将刀片收入袖中,"要杀你早杀了。本王只是好奇,一个姑娘家,为何要做这等刀口舔血的营生?"
云芷冷笑:"王爷锦衣玉食,自然不懂民间疾苦。"
"是吗?"周玄瑾不恼,反而坐回圈椅,"说说看,什么样的'疾苦'能让一个女子甘愿做刺客?"
云芷别过脸去。她不会告诉他,十岁那年家乡大旱,父母为了一袋米把她卖给影阁;不会告诉他,那些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与毒虫为伴的训练;更不会告诉他,第一次杀人后她躲在被子里发抖到天亮的恐惧...
"不说也罢。"周玄瑾起身,"你伤好之前就住这里,一日三餐有人送来。别想着逃跑——"他指了指窗外,"程阙亲自守着。"
云芷这才注意到,窗外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程阙,那个在书房外拦下她的将领,周玄瑾的心腹。
周玄瑾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今晚府上有宴会,本王特意让人给你炖了鸡汤,多喝点。"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瘦削的手腕,"太瘦了,抱着硌手。"
门关上后,云芷才长舒一口气。她检查了自己的伤势——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她试着运功,发现内力未被封禁,这简直不可思议。周玄瑾要么是过于自信,要么...另有所图。
夜幕降临,一名小丫鬟送来食盒。云芷认出她是东院的洒扫丫头,叫绿竹。食盒里是热腾腾的鸡汤和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碗散发着药香的汤药。
"王爷吩咐,请姑娘务必用药。"绿竹怯生生地说,"王爷还说...若姑娘想走走,可到廊下赏月,但莫要出院子。"
云芷皱眉。周玄瑾这是把她当宠物豢养?给点甜头就想让她乖乖听话?她赌气似地喝光鸡汤——味道意外地鲜美,又一口气灌下那碗药。苦中带甘,应是加了甘草。
远处传来丝竹之声,想必是宴会开始了。云芷走到窗边,看见程阙仍如雕塑般立在院门口。她忽然想到,宴会...人多眼杂,正是刺客下手的好时机。影阁会不会派了其他人?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烦躁。云芷推开房门,程阙立刻警觉地转身。
"王爷准我在院中走走。"云芷抢先道。
程阙冷着脸让开一步:"半刻钟。"
云芷走到回廊下,夜风拂面,带着初夏的暖意。王府西侧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绰绰。忽然,一道黑影从屋顶掠过,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云芷不会认错——那是影阁的夜行术!
她的心猛地揪紧。组织果然派了其他人,而且选在今晚行动。按理说,她该高兴——任务即将完成。可为何...为何胸口如此闷痛?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云芷浑身一颤。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尖叫,随后是兵刃相接的脆响!宴会出事了!
程阙脸色大变,拔腿就往西院跑。云芷犹豫了一瞬,随即跟上。她轻功比程阙好,几个起落就超过了他。
西院一片混乱。宾客四散奔逃,侍卫与几名黑衣人战作一团。云芷一眼就认出了影阁的杀手——三人一组,呈犄角之势围攻中央的周玄瑾。
周玄瑾手中一柄软剑使得出神入化,竟一时不落下风。但云芷看出他步伐已乱——有人下了毒!影阁惯用的"醉清风",无色无味,能让人内力渐失。
"王爷小心!"程阙在后面大喊。
一名黑衣人突然从梁上跃下,手中匕首直刺周玄瑾后心!千钧一发之际,云芷飞身扑上——
剧痛从右肩炸开。那匕首偏离了心脏,却深深扎入她的肩膀。云芷闷哼一声,反手一枚银针射出,正中刺客咽喉。黑衣人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同门相残,倒地气绝。
"云芷?"周玄瑾接住她下滑的身体,声音里是罕见的慌乱。
云芷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那匕首上也淬了毒...影阁这次是铁了心要周玄瑾的命。她视野开始模糊,最后的意识里,是周玄瑾将她打横抱起,和他震怒的吼声:"传御医!快!"
再次醒来时,云芷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厢房。这次伤的是右肩,她几乎动弹不得。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床边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收拾药箱。
"姑娘命大。"老者见她醒了,和蔼地说,"毒已解了,再静养半月便可痊愈。"
"王爷呢?"云芷嗓音嘶哑。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王爷无恙,多亏姑娘挺身相救。王爷吩咐了,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云芷闭上眼。她做了什么?救了刺杀目标,杀了同门...影阁绝不会放过叛徒。她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云芷装睡,却从睫毛缝隙中看到周玄瑾走到床边。他衣衫不整,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似乎许久未眠。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为什么救我?"他轻声问,仿佛知道她醒着。
云芷睁开眼:"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那一刻,她没有思考,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选择。
周玄瑾坐下来,拿起一旁的药碗:"该换药了。"
云芷想说自己来,却连抬手都困难。周玄瑾轻轻解开她的衣带,露出包扎好的伤口。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当药布揭开时,云芷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忍一忍。"周玄瑾用沾了药汁的棉布轻轻擦拭伤口,"这药能祛余毒,会有些疼。"
确实疼,火辣辣的像是烙铁按在皮肉上。云芷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别咬自己。"周玄瑾忽然用拇指抚过她的唇瓣,"疼就抓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云芷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换药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但奇异地,她感到一丝安心。
"你小时候,"周玄瑾突然问,"有没有人给你吹伤口?"
云芷茫然摇头。在她的记忆里,受伤是常事,从来都是自己咬牙硬撑。
周玄瑾低头,在包扎好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我母妃生前常这样对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云芷从未听过的柔软,"吹一吹,痛痛飞。"
这句童谣般的话语让云芷鼻尖一酸。她急忙别过脸去,怕被他看到眼中的湿意。
"云芷。"周玄瑾忽然唤她名字,"这是你的真名吗?"
她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在影阁十年,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说出真名。
"好名字。"周玄瑾微笑,"'芷'是一种香草,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云芷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含义。母亲早逝,父亲大字不识,随便取的名字竟被周玄瑾说出这般诗意。
"我...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她鬼使神差地说,"只记得家里有棵梨树,开花时像下雪..."
周玄瑾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云芷惊觉自己说了太多,急忙住口。但周玄瑾已经听到了足够多——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女孩,被影阁培养成杀人工具的故事。
"从今日起,"他重新包扎好伤口,语气不容置疑,"你做我的贴身侍女。"
云芷睁大眼睛:"什么?"
"怎么,不愿意?"周玄瑾挑眉,"还是说,你更想回洗衣房?"
云芷哑然。贴身侍女意味着能时刻接近他,这对刺客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但为何...她心中竟有一丝抗拒?
"王爷!"程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要事禀报!"
周玄瑾起身,在门口与程阙低声交谈片刻。回来时,他脸色凝重:"刺客的尸体上发现了丞相府的令牌。"
云芷心头一震。影阁从不与朝廷官员直接往来,这次行动背后另有主谋?
"好好休息。"周玄瑾为她掖了掖被角,"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衣裳来。"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对了,赵嬷嬷已被处置——克扣下人月钱,按府规杖二十,逐出王府。"
门关上后,云芷望着帐顶发呆。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过荒谬——她救了刺杀目标,得知任务背后另有隐情,还被晋升为贴身侍女...影阁若知道,定会将她千刀万剐。
窗外月光如水,云芷轻轻触碰右肩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周玄瑾指尖的温度。她想起他低头为她吹伤口的模样,温柔得不像个王爷,倒像个...普通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发颤。周玄瑾不再只是任务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为她担忧的人。这对刺客来说,是最危险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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