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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
晨光透过窗纸洒落一地碎金时,云芷才勉强合眼。周玄瑾醉酒后的告白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轻触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云姑娘,王爷唤您去书房。"绿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惊醒了云芷短暂的睡意。
云芷一个激灵坐起身:"王爷...醒了?"
"醒了有一会儿了,正在用早膳呢。"绿竹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王爷吩咐给您准备这个。"
云芷接过衣裙——月白色的料子上绣着银色的暗纹,触手柔软如水。这比昨日生辰宴上穿的还要精致贵重,完全不像给侍女的服饰。
"王爷还说什么了?"云芷低声问,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绿竹摇头:"就说让您换了衣裳去书房。"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王爷看起来心情不错,就是有点...怪。"
"怪?"
"嗯,"绿竹歪着头想了想,"像是憋着什么话似的,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
云芷咬住下唇。周玄瑾记得昨晚的事吗?记得那个吻吗?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吗?
换好衣裙,云芷深吸一口气走向书房。推门前,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鬓发,随即懊恼地放下手——她这是怎么了?像个怀春的少女般忐忑不安。
书房内,周玄瑾正伏案批阅公文。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在云芷身上停留了片刻,唇角微扬:"衣服合身吗?"
"很合身,谢王爷赏赐。"云芷低头行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过来研墨。"
云芷缓步上前,拿起墨锭开始研磨。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周玄瑾专注地写着什么,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云芷偷偷打量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长睫低垂,神情平静如水,看不出半点醉后的荒唐。
"有事?"周玄瑾突然开口,吓得云芷手一抖,墨汁溅出几滴。
"没...没有。"她慌忙擦拭,"王爷昨晚...休息得好吗?"
周玄瑾放下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断片了。怎么,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这个回答让云芷既松了口气,又莫名失落。果然,那只是醉话...当不得真。
"没什么。"她低头继续研墨,"王爷酒品很好。"
周玄瑾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接过她递来的笔,继续批阅公文。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而尴尬,全然不似往日的自然。
午饭后,云芷在整理周玄瑾的衣物时,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关于影阁的调查资料,以及...她的详细档案。最上面一张纸上写着:"云芷,本名叶蓁,叶将军遗孤,十岁被卖入影阁..."
云芷的手不住颤抖。周玄瑾不仅知道她是刺客,还查清了她的身世!叶将军...那是谁?为何说是"遗孤"?她的父亲明明只是个普通商人...
正当她困惑之际,窗外传来扑棱声——又是一只信鸽。云芷取下竹筒,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最后三日,不取首级,取汝父性命。」
纸条在云芷手中皱成一团。她早该料到,影阁不会给她太多时间。三日后,要么周玄瑾死,要么她父亲死...或者,她死。
傍晚,云芷在花园里遇到了程阙。他看起来欲言又止,最终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程阙压低声音,"但若你敢伤害王爷,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云芷平静地看着他:"程将军多虑了。我不过是王爷的侍女。"
"侍女?"程阙冷笑,"王爷从未为哪个侍女亲自熬药到三更天,也从未为哪个侍女推掉皇上的召见!"
这些话如同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云芷的心。周玄瑾对她...竟是这般用心?可为何今早又假装不记得昨晚的事?
"程将军,"云芷突然问,"叶将军是谁?"
程阙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叶将军?"
"听王爷提起过。"云芷撒谎道。
程阙警惕地打量她:"叶将军是十年前冤死的忠臣,与王爷交好。其他的...你不必知道。"
说完,他匆匆离去,背影竟有几分慌乱。云芷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叶将军,冤死,与她同姓...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夜深人静时,云芷取出藏在床底的匕首,轻轻擦拭。三日内,她必须做出选择。匕首的寒光映照着她复杂的眼神——那里有挣扎,有犹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舍。
窗外,一轮残月高悬。云芷轻抚左肩的疤痕,那个象征她刺客身份的烙印。三日后,要么周玄瑾死,要么她父亲死...或者,她死。
第二日清晨,云芷去书房伺候时,发现周玄瑾已经出门了。
"王爷去校场了,说午时回来。"绿竹递给她一个小木匣,"这是王爷留给您的。"
云芷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成新月的形状,与她左肩的疤痕一模一样。簪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三日后你生辰,提前赠之。」
云芷的手微微发抖。周玄瑾不仅知道她的刺客身份,还记得她的生辰...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在影阁,没人记得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几乎忘记了。
她鬼使神差地将簪子插入发髻,对着铜镜照了照。白玉衬得她的黑发如瀑,新月造型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这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刺客,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被人在意的女子。
午时,周玄瑾没有回来。未时,依然不见人影。云芷开始不安,在府门口来回踱步。
"别等了。"程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王爷临时进宫面圣,今晚不回来了。"
云芷皱眉:"出什么事了?"
程阙冷笑:"与你何干?"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王爷让我转告你——「三日期限,望君慎决」。"
云芷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周玄瑾知道影阁给了她最后通牒!他知道她必须在三日内做出选择!那他为何还敢离开王府?是试探,还是...给她创造下手的机会?
夜幕降临,云芷在周玄瑾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幅画。画中是位英武的将军,身旁站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将军的手搭在小女孩肩上,女孩笑得灿烂。画角题着「叶将军与爱女蓁儿,永昌十二年春」。
永昌十二年...正是她被卖入影阁的那一年。蓁儿...云芷抚摸着画中的小女孩,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难道这真是她和...父亲?
"找到答案了吗?"
云芷猛地转身,看见周玄瑾倚在门框上,不知已站了多久。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回府。
"王爷不是进宫了吗?"云芷下意识挡住那幅画。
周玄瑾走进来,随手关上门:"提前回来了。"他的目光落在画上,"叶将军,叶蓁,眼熟吗?"
云芷心跳如鼓:"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十年前,叶将军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周玄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小女儿下落不明,据说是被家仆偷偷带走了。"
云芷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肩的疤痕:"这...这与我何干?"
"影阁在每个刺客身上烙下印记时,都会先洗去原有的胎记或疤痕。"周玄瑾突然伸手,轻轻按在她的疤痕上,"但有些印记,是洗不掉的。"
云芷浑身颤抖。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个疤痕下面,确实还有一个更淡的印记——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她儿时父亲亲手为她烙的家徽。
"你调查我。"她声音嘶哑。
周玄瑾点头:"从你第一天潜入王府就开始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今日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个——叶将军平反的诏书。"
云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诏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叶将军冤案始末,以及恢复叶家名誉的决定。而落款处,赫然盖着皇帝的玉玺。
"为什么?"她抬头,眼中已有泪光,"为什么要做这些?"
周玄瑾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因为我答应过叶将军,会照顾他的女儿。"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虽然找到你的方式...有点特别。"
云芷脑中一片混乱。她来刺杀的目标,竟是父亲旧友?而那个她以为抛弃她的父亲,竟是蒙冤而死?这一切太过荒谬,却又...莫名合理。难怪她对周玄瑾总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难怪他对她如此宽容...
"影阁那边..."她艰难地开口。
"我会处理。"周玄瑾斩钉截铁,"你父亲——那个收养你的商人,已经在我的人保护下了。"
云芷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十年的仇恨,十年的误解,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是被抛弃的孩子,父亲不是无情的商人,周玄瑾也不是她以为的暴虐王爷...
"现在,"周玄瑾蹲下身,与她平视,"我给你两个选择。"
云芷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离开,或者留下。"周玄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若你选择离开,我会给你足够的银两,让你和养父远走高飞。若你选择留下..."
"留下会怎样?"云芷轻声问。
周玄瑾的唇角微微上扬:"留下,就永远留在我身边。不是作为刺客,不是作为侍女,而是作为...叶蓁。"
云芷的心跳漏了一拍。叶蓁...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道。
周玄瑾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他停下脚步:"簪子很适合你。"
云芷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新月,突然想起什么:"王爷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周玄瑾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叶将军常说,他的蓁儿生在月圆之夜,所以取名'蓁',意为'茂盛',希望她一生圆满安康。"
门关上后,云芷——不,叶蓁——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窗外,新月如钩。三日之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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