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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芷在疼痛中苏醒,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立刻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阿芷?"
周玄瑾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掩不住的惊喜。
云芷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周玄瑾憔悴的面容渐渐清晰——他眼下青黑一片,下巴冒出胡茬,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地垂着几缕发丝。见她醒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水..."云芷的喉咙像被火烤过。
周玄瑾立刻托起她的后颈,将一碗温水送到她唇边。水流滋润了干裂的唇舌,云芷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朴的卧房里,窗外是连绵的青山。
"这是...哪里?"她声音细如蚊呐。
"岐山脚下的军营。"周玄瑾放下碗,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你已经昏迷五天了。"
五天?云芷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要起身:"我娘——"
"别动!"周玄瑾按住她,"伤口会裂开。"他叹了口气,"叶夫人没事,在隔壁休养。程阙带人护送你们下山时遇到了伏击,我们暂时退守在这里。"
云芷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左肩的箭伤也被妥善包扎。她低头看着周玄瑾仍握着自己的手,那只修长的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迹。
"你...去影阁了?"
周玄瑾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嗯。"
"阁主呢?"
"死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砍了他的头,挂在无回谷入口。"
云芷心头一震。影阁阁主,那个折磨了她十年的魔鬼,就这样死了?她本该感到痛快,可胸口却莫名发闷。
"杜如晦...?"
"逃了。"周玄瑾的指节捏得发白,"但他跑不远。太后已经交出了龙纹玉佩,皇上看了里面的东西,当场吐了血。"
云芷想起母亲在刑架上喊的话:"那玉佩...真的是证据?"
周玄瑾点头:"里面藏着杜如晦与北狄王的亲笔盟书,还有...叶将军临死前用血写的证词。"他顿了顿,"你父亲是个英雄。"
父亲...这个陌生的词汇让云芷鼻尖一酸。她只记得大火,惨叫,和一个模糊的身影将她推出火海...
"是你..."她突然抬头,"当年救我的人,是你?"
周玄瑾的眼神柔和下来:"那时我才十六岁,跟着叶将军学习兵法。那夜他察觉危险,提前将你托付给我..."他的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可惜我回去得太晚,只救出了你一人。"
这个真相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云芷头晕目眩。原来他们的羁绊,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周玄瑾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父亲信任的人...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一开始是不确定你的身份。"周玄瑾苦笑,"后来...是怕你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
云芷胸口发烫。这个男人,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我的伤...怎样了?"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的绷带。
周玄瑾的表情突然凝重:"烙铁伤到了肺叶,箭毒虽然解了,但..."他喉结滚动,"会留疤。"
留疤。对寻常女子而言或许是晴天霹雳,但对云芷来说,不过是身上又多一道印记罢了。她甚至想笑——影阁十年,她身上的疤痕还少吗?
"嫌弃了?"她故意挑眉。
周玄瑾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胡说什么!"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上那道狰狞的旧伤,"我身上哪处比你好看了?"
云芷愣住了。那道从左肩直到右腹的伤疤她见过,但此刻在近距离下更显骇人——缝合的痕迹如蜈蚣般扭曲,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显然当年伤得极重。
"这是..."
"三年前北狄刺客的杰作。"周玄瑾冷笑,"差点要了我的命,就因为我主张出兵收复北疆十三城。"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疤痕,然后突然移到云芷的绷带上,隔着纱布描绘她伤处的轮廓:"伤疤是战士的勋章,阿芷。你的每一道,都是活下来的证明。"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云芷心中某个紧锁的匣子。在影阁,伤疤意味着不够强、不够快、不够狠。而周玄瑾却说...这是活下来的证明?
他的手指还在她伤处流连,温度透过纱布灼烧着她的皮肤。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间,云芷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香。不知何时,周玄瑾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一寸...
"王爷!"程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叶夫人醒了!"
周玄瑾猛地后退,轻咳一声:"进来。"
程阙推门而入,看到云芷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姑娘气色好多了。"他转向周玄瑾,"叶夫人说要见您和云姑娘。"
云芷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周玄瑾按住:"别急。"他转头对程阙道,"告诉叶夫人,我们一会儿过去。"
待程阙离开,周玄瑾从一旁拿出套干净的衣裙:"能自己换吗?"
云芷试了试抬手,立刻牵动胸前伤口,疼得倒抽冷气。周玄瑾叹气:"我来帮你。"
他的动作极轻,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解开绷带时,看到那处焦黑的烙伤,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云芷下意识想遮掩,却被他握住手腕。
"别躲。"周玄瑾的声音低沉,"让我记住杜如晦欠你的债。"
药膏清凉,缓解了伤口的灼痛。他的指尖蘸着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处,每一次触碰都让云芷心跳加速。当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未被伤及的肌肤时,两人同时一颤。
"好了。"周玄瑾的声音有些哑,迅速为她披上外衣,"我们去看你娘。"
叶夫人被安置在隔壁的厢房。当云芷被周玄瑾搀扶着走进去时,那个瘦弱的妇人立刻从床上撑起身子,泪水夺眶而出:"蓁儿!"
这一声呼唤让云芷双腿发软。周玄瑾适时扶住她,将她带到床前。叶夫人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像...太像你父亲了..."叶夫人哽咽道。
云芷不知该说什么。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妇人,真是她的母亲?她记忆中关于母亲的片段太少太少...
"夫人,"周玄瑾适时开口,"杜如晦已经伏法,影阁也已覆灭。您和叶将军的冤屈,皇上答应会昭告天下。"
叶夫人却摇头,紧紧抓住云芷的手:"不够...还不够!"她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杜如晦背后还有人!当年下令血洗叶府的,是——"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云芷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娘,别急,慢慢说。"
这个自然而然的"娘"字,让叶夫人泪如雨下。她紧紧抱住云芷,像要把十八年的分离都补回来:"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
周玄瑾悄悄退出房间,留母女二人独处。门外,程阙正等候着。
"王爷,京城急报。"程阙递上一封火漆密信,"皇上病重,太后命您即刻回京。"
周玄瑾拆开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果然..."
"出什么事了?"
"杜如晦逃往北狄了。"周玄瑾冷笑,"带着半块虎符。"
程阙倒吸一口冷气:"边关三十万大军..."
"立刻准备启程。"周玄瑾下令,"留一队人保护叶夫人和云姑娘,其余人随我回京。"
"您要带云姑娘一起走?"
周玄瑾摇头:"她的伤不宜长途跋涉。"他顿了顿,"而且...有些事我需要先处理。"
当夜,云芷在药力作用下早早睡去。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推开门,走到她床前。熟悉的气息告诉她,是周玄瑾。
"阿芷?"他轻声唤道。
云芷困得睁不开眼,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要回京一趟。"周玄瑾的声音很轻,"最多半月就回来接你。"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等你伤好了...我有话对你说。"
云芷想问他要去哪,想让他别走,但药力太强,她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袖,便又沉入梦乡。
清晨醒来时,枕边多了一块玉佩——通体洁白,上面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云芷认得,这是周玄瑾随身佩戴的贴身之物。
"姑娘醒了?"绿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碗,"王爷天没亮就走了,特意吩咐我照顾您。"
云芷握紧玉佩:"他说什么了?"
"说让您好好养伤,等他回来。"绿竹抿嘴一笑,"还说...这玉佩能镇痛。"
云芷将玉佩贴在胸口,那里明明该疼的,却莫名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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