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沉入远山。
云芷坐在院中梨树下，手腕上的白玉梅花玉佩在指间翻转，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周玄瑾指尖的温度。白日里绿竹的话犹在耳边——“王爷说这玉佩能镇痛”，她不由失笑，将玉佩贴上微凉的胸口。奇怪，那处狰狞的烙伤竟真的不再隐隐作痛。
“蓁儿，夜里凉了。”叶夫人拿着件薄披风走出来，轻轻搭在云芷肩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微微一叹，“宁王殿下…待你极好。”
云芷耳根微热，刚想说什么，院墙外突然传来几声突兀的鸦鸣，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翻过墙头，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迅捷地隐入墙角阴影。云芷瞬间绷紧神经，袖中银针滑落指尖。
“谁？！”她低喝。
“是我。”熟悉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
阴影里，周玄瑾走了出来。他一身玄色劲装沾满尘土草屑，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擦伤，额角还渗着血珠，显然是一路疾驰甚至搏斗而来。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疲惫却锐利的轮廓。看到云芷安然无恙站在梨树下，他眼中那簇紧绷的火焰骤然熄灭，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
“周玄瑾？！”云芷又惊又急，几步奔上前，“你怎么回来了？伤怎么回事？”她的手指下意识抚上他渗血的额角，冰凉指尖的触碰让周玄瑾微微一颤。
他一把抓住她欲收回的手，顺势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怀抱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路疾驰的尘土气息，手臂却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阿芷…”他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事就好。”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混合着熟悉的沉香气，冲击着云芷的感官。心跳在紧贴的胸膛间疯狂共鸣，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忘了挣扎，忘了询问，只觉这怀抱是风雨飘摇中唯一的锚点。
“出什么事了？”她终于找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玄瑾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月光下他的眼神凝重如铁：“皇上驾崩了。”
云芷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病逝，是中毒。”周玄瑾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寂静的院落，“我回京发现疑点重重，太后…很可能与杜如晦勾结更深。程阙截获密报，新帝年幼，太后欲垂帘听政，首要便是清除我这个主战派皇叔。此地已不安全，追兵很快会到。”他转向惊愕的叶夫人，“夫人，请立刻收拾必要之物，我们得马上走！”
叶夫人脸色煞白，但眼神瞬间变得坚毅：“好！我这就去！”她转身快步回屋。
院中只剩下两人。夜风拂过梨树，花瓣如雪飘落。周玄瑾仍紧紧握着云芷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腕骨，那里还缠着未拆净的绷带。
“你…”云芷看着他额角未干的血迹和眼底的疲惫，“放弃王位？放弃摄政之权？”她想起他胸前的旧伤，想起他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军报奏章，那曾是他半生心血所系。
周玄瑾凝视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桀骜的笑：“那位置，不及你重要。”他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微凉的脸颊，带着薄茧的触感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十年前我没护住叶家，十年后，我只要你平安。”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直白，像滚烫的岩浆，瞬间融化了云芷心中最后一道名为“配不上”的冰墙。她想起父亲玉镯上“蓁儿平安”的刻字，想起母亲刑架上绝望的嘶喊，想起他喂血解毒时猩红的眼…这个男人，早已将她的命，刻进了自己的命里。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翻涌而上！云芷猛地捂住嘴，弯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阿芷！”周玄瑾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伤口又疼了？”他急切地查看她的胸口。
云芷摇头，喘息着直起身，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不…不是伤…”她避开他焦灼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蝇，“我的…月事，迟了半月…”
周玄瑾先是一愣，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黑眸罕见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即，狂喜如同炸开的烟火，瞬间点亮了他疲惫的脸庞，甚至盖过了额角的血迹。
“你是说…”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还不确定…”云芷脸颊滚烫，不敢看他灼灼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周玄瑾却突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却充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他猛地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竟一把将云芷打横抱起！
“啊！”云芷惊呼一声，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
“管他确不确定！”周玄瑾抱着她原地转了小半圈，笑声里满是意气风发，“南疆有最好的大夫！我们现在就走！”他大步流星地抱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马匹，“程阙！备马！夫人呢？”
叶夫人已拎着一个小包袱出来，看到女儿被抱着，又惊又喜：“蓁儿，你…”
“娘！不是您想的那样！”云芷羞得无地自容，挣扎着想下来，“周玄瑾！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周玄瑾却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在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耳廓：“别乱动，小心孩子。”那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初为人父的狂喜，瞬间让云芷浑身酥麻，忘了挣扎。
他将她稳稳放在自己那匹高大的黑马背上，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叶夫人也被程阙扶上另一匹马。
“驾！”
骏马扬蹄，冲入山林浓重的夜色。几乎是同时，山道下方亮起一片晃动的火把，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喝声！
风在耳边呼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云芷靠在周玄瑾坚实滚烫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冰冷的铠甲传来，与她狂跳的心渐渐合拍。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杀机，前路是茫茫未知的逃亡，可这一刻，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听着他偶尔落在自己发顶的、带着满足的轻叹，一种奇异的安宁笼罩了她。
她微微侧过头，仰起脸。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沾染血污的侧脸在夜色中如同冷硬的雕塑，可那双注视前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鬼使神差地，云芷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沾着血痕的唇角。
周玄瑾身体一僵，勒紧缰绳，低头看她。四目相对，逃亡路上的风声、追兵的马蹄声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身影。
云芷迎着他深邃的目光，忽然仰起脸，吻上了他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唇。
这是一个生涩却勇敢的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劫后余生的眷恋。
周玄瑾的呼吸骤然停滞，随即是更加汹涌的回应。他一手控缰，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唇齿间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彼此的气息，激烈、滚烫，像是在绝望的深渊边交换着活下去的誓言。冰冷的战甲硌着她的身体，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如烙铁般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触，灼热的呼吸交融。他染血的指尖抚过她被他吻得微肿的唇瓣，声音喑哑，带着浓烈的情愫和不容置疑的承诺：
“阿芷，看好了——”
他目光扫过身后追兵的火把，又落回她脸上，唇角勾起一抹狂狷的弧度。
“这万里江山，不及你眉间一寸春色。这滔天权势，换不来你唇畔一丝笑意。杜如晦也好，太后也罢，纵使与天下为敌，我也必为你和孩子，劈出一条生路！”
马蹄踏碎月色，追兵的喧嚣被甩在身后。前路未卜，荆棘密布，但云芷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他染血的胸膛。
他的心跳，是她此刻唯一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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