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云隐山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竹居的厨房已经飘出袅袅炊烟。芩婆将最后一碟腌脆瓜摆在桌上,转身又去搅动灶上咕嘟冒泡的白粥。
“老头子,快些吃!"”她敲了敲漆木山的碗边,瓷勺碰出清脆的声响,“集市辰时就开张了,去晚了好的红绸都被挑走了。”
漆木山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酱豆腐:“急什么,太阳还没晒到屋檐呢。”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泛青的天色,“孩子们成婚是喜事,又不是赶着救火。”
“你懂什么!”芩婆解下围裙甩在椅背上,“喜被要挑苏绣的,蜡烛要选蜂蜡的,哪样不得精挑细选?”她掰着手指数起来,“还有喜服料子、鸳鸯枕套、合卺酒器...”
漆木山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含混不清地说:“昨日不是已经买了六对红烛...”
“那哪够!”芩婆急得直跺脚,“新房要摆,堂屋要摆,连厨房都得...”她突然顿住,鼻子抽了抽,“糟了,粥糊了!”
就在芩婆转身冲向灶台的瞬间,院门外传来清亮的呼唤:“师娘!”
这声呼唤像山涧清泉般穿透晨雾。芩婆手中的木勺“啪嗒”掉进锅里,她顾不得抢救已经飘出焦香的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
晨光中,李莲花牵着角丽谯的手站在竹篱外。山风拂过,卷起李莲花素白的衣袂,像一片流云缠绕在他身侧。角丽谯眉间那点朱砂在朝阳下红得耀眼,衬得她肤白如雪。
“饿了吧?”芩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甩着湿漉漉的手迎上去,“我煮了粥...”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哎呀”一声,“就是有点糊底...”
漆木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百合粥:“用砂锅重新煮了,不糊。”
芩婆接过碗,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两个年轻人:“快进来坐,吃了早点和我们一起去山下。”她突然压低声音,“角丫头,我昨日看到一匹云锦,暗纹是金丝...”
“师娘,”李莲花难得地打断她的话,耳尖微微泛红,“我们...”
角丽谯突然捏了捏他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笑:“正要和师娘说,我们今早就是来帮忙的。”
芩婆喜出望外,忙不迭把两人往院里引:“正好正好!老头子,快去把单子拿来!”她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角丽谯,“丫头爱吃什么馅的包子?我现包还来得及...”
漆木山在一旁闷笑,被芩婆瞪了一眼也不收敛。他凑到李莲花身边低声道:“你师娘从前日得知消息,就像喝了十斤浓茶似的。”
李莲花看着芩婆忙前忙后的身影,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让师娘操心了。”
“操心?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漆木山捋了捋胡子,“昨晚半夜把我摇醒,说什么喜被要绣‘莲开并蒂’还是‘鸳鸯戏水’…”
角丽谯突然插话:“都不要。”
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她。角丽谯指尖凝出一缕真气,在空中勾勒出缠绕的金蛇与莲花:“这样的。”
漆木山眼睛一亮:“妙啊!老婆子!快来瞧!”
芩婆端着刚出锅的葱油饼跑来,看到空中的图案时,手中的盘子差点倾斜:“这...这...”
“阿谯设计的。”李莲花轻声解释,手指悄悄勾住角丽谯的尾指。
芩婆突然红了眼眶:“好...真好...”她转身抹了抹眼睛,再转回来时又是风风火火的模样,“那布料就得重新选了!老头子,单子上加一匹玄色暗纹缎!”
漆木山笑着应下,悄悄对李莲花说:“看吧,又添新花样了。”
院角的桃树上,几只山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角丽谯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出发,午时前能到集市。”
“对对对!”芩婆急忙解下围裙,“我换身衣裳就走!”她突然停住,上下打量角丽谯,“丫头,你这身衣裳...”
“师娘,”李莲花忍俊不禁,“阿谯这样很好看。”
芩婆还要说什么,漆木山已经推着她往屋里走:“快去换你的绛色褙子,不是说要喜庆些?”
等芩婆进了屋,漆木山冲角丽谯眨眨眼:“她年轻时最爱美,如今全指望在你们身上找补呢。”
角丽谯难得地笑了:“师娘很可爱。”
李莲花看着厨房窗纸上芩婆忙碌的身影,轻声道:“我十岁那年发高热,师娘三天三夜没合眼...”
漆木山拍拍他的肩:“如今看你成家,她比谁都高兴。”
晨雾散尽时,四人踏上下山的小路。芩婆挎着个硕大的竹篮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叮嘱:“相夷,看着点角丫头踩到青苔!老头子,单子带了吧?”
漆木山落后两步,悄悄对李莲花说:“瞧见没,你师娘走路都带风了。”
李莲花望着前方芩婆微微摇晃的发髻,那里别着一支多年未戴的鎏金簪子。他忽然想起儿时发着烧,朦胧中看见的就是这支簪子随着师娘的身影在床前晃动。
“花花?”角丽谯捏了捏他的手,“想什么呢?”
李莲花回神,迎上她鲜少流露关切的眼睛:“在想...师娘说得对,合卺酒器确实该买鎏金的。”
角丽谯挑眉:“我以为你会嫌俗气。”
“偶尔俗气一次...”李莲花凑近她耳边,“为博师娘一笑,值得。”
前方传来芩婆的呼唤:“快些走!头茬新鲜莲蓬要上市了!”
山道上,四个人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起。漆木山突然哼起年轻时的小调,芩婆跟着轻轻应和。李莲花与角丽谯十指相扣,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