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蒋玥瑶被手机铃声惊醒时,窗外的雨正下得凶狠。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曾舜晞”,这让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潮湿和一丝罕见的紧绷:“来一趟‘静园’,302室。”
“静园”是市中心一处有些年头的公寓楼,以租金低廉、人员混杂闻名。蒋玥瑶是法制报的记者,跑社会新闻三年,对那一带不算陌生。而曾舜晞,市刑侦支队最年轻的队长,是她跑线时认识的“合作伙伴”——尽管多数时候,这位年轻气盛的队长总觉得她的提问“过于琐碎,干扰办案”。
“出什么事了?”她抓起外套,手指在冰凉的拉链上顿了顿。
“林国栋死了。”曾舜晞的声音顿了半秒,“你认识他。”
蒋玥瑶的心脏猛地一沉。林国栋,退休的法医,三年前那桩轰动全市的“连环纵火案”最后是他出具的关键尸检报告,也是那时,她在警局见过这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人。
四十分钟后,蒋玥瑶站在了静园302室门口。警戒线在昏暗的楼道里划出一道冰冷的界限,穿制服的警员正在忙碌,闪光灯的光刺破黑暗,照亮墙上斑驳的霉痕。
曾舜晞站在客厅中央,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他穿着深色冲锋衣,裤脚沾着泥点,平日里总是梳得整齐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死因是氰化物中毒,”他转头看向蒋玥瑶,声音压得很低,“初步判断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完好,像是熟人作案。”
蒋玥瑶的目光扫过房间。这是一间典型的老式一居室,家具陈旧却收拾得干净。林国栋倒在书桌旁,头歪向一侧,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书桌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茶,旁边摊开着一个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工整,最后一行停留在“7.15,再查”。
“7.15是什么日子?”她问。
“三年前‘连环纵火案’最后一名受害者的忌日。”曾舜晞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林法医退休后一直没闲着,这笔记本里记的,全是关于那起案子的疑点。”
蒋玥瑶的心提了起来。三年前的“连环纵火案”,五人死亡,最终警方锁定了一名有精神病史的男子张磊,人证物证俱在,案子很快结了案。但她当时跟进报道时,就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张磊的作案动机模糊,且有一次纵火的时间线与他的不在场证明有冲突。她曾想深挖,却被主编压了下来,理由是“不要干扰司法公正”。
“他发现了什么?”蒋玥瑶追问。
曾舜晞拿起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他重新检查了第三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发现死者气管里的灰烬成分,与其他几起案子不同,更像是……某种特定木材燃烧后的残留物。”他顿了顿,“而那种木材,只在城西的一个废弃家具厂有。”
“张磊的活动范围从未涉及城西。”蒋玥瑶立刻接话。这是她当年做过的功课,张磊的社交圈、常去的地方,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曾舜晞点头:“所以林法医怀疑,第三名受害者的死,可能另有其人。甚至……整个案子,都没那么简单。”
这时,一名警员走过来,低声对曾舜晞说了几句。曾舜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找到一个加密U盘,技术科正在破解。另外,昨晚十点左右,有邻居看到一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进了这栋楼。”
红色风衣。蒋玥瑶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影——苏曼,第三名受害者的妻子。当年案子结案时,苏曼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在媒体面前感谢警方“抓到了凶手”,这在受害者家属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去见见苏曼。”蒋玥瑶说。
曾舜晞看了她一眼:“小心点。林法医的死,很可能与他查到的东西有关,对方既然敢动手,就不会怕再添一条人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蒋玥瑶心里一动,点了点头:“你也一样。”
苏曼住在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里。蒋玥瑶找到她时,她正在收拾东西,客厅里放着几个行李箱。看到蒋玥瑶,她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闪过一丝慌乱。
“蒋记者?你怎么来了?”
“我来问问林国栋法医的事。”蒋玥瑶直视着她的眼睛,“昨晚十点,你去过静园,对吗?”
苏曼的手猛地一抖,手里的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相框里是她和丈夫的合影,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和。
“我……我只是去送点东西。”她的声音发颤,“林法医帮了我很多,我送点水果给他……”
“什么水果需要穿红色风衣去送?”蒋玥瑶追问,“还是说,你是去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苏曼的脸色惨白如纸,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为什么非要查……都过去了三年,为什么不能让死去的人安息……”
“因为真相不该被掩埋。”蒋玥瑶蹲下身,声音放软了些,“你丈夫的死,有问题,对不对?”
苏曼哭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他不是被张磊杀的。那天晚上,他去见了一个人,说要谈一笔生意。我问他是谁,他不肯说,只说……是关于一个‘秘密’,能让我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苏曼摇头,“他再也没回来。后来警察说凶手是张磊,我……我选择了相信。直到半年前,林法医找到我,说他发现了疑点,问我丈夫生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我才告诉他,我丈夫那段时间,经常去城西的废弃家具厂。”
蒋玥瑶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林国栋的怀疑没错。
“昨晚,我接到一个电话,”苏曼的声音开始发抖,“对方说,如果我不去劝林法医停手,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我没办法,只能去找他……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倒在那里了。”
“打电话的人是谁?声音有什么特征?”
“是个男人,声音经过处理,很沙哑,听不出年纪。”苏曼咬着唇,“但他提到了一个名字,‘老鬼’。”
“老鬼”。这个名字在蒋玥瑶的脑海里盘旋。她猛地想起,三年前采访时,曾听一个线人提过,城西一带,有个外号叫“老鬼”的地头蛇,据说手眼通天,做过不少灰色生意。
这时,蒋玥瑶的手机响了,是曾舜晞。
“U盘破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里面是一份转账记录,林国栋收到过一笔五十万的汇款,汇款人是……赵宏业。”
蒋玥瑶愣住了。赵宏业,本市的地产大亨,以开发城西地块闻名,是商界的风云人物。
“还有一张照片,”曾舜晞的声音继续传来,“三年前,赵宏业和苏曼的丈夫在城西家具厂门口的合影。”
线索突然清晰起来。苏曼的丈夫很可能发现了赵宏业的秘密——或许是非法交易,或许是其他见不得光的事,以此要挟,结果被灭口。而赵宏业为了掩盖真相,买通了某些人,将罪名嫁祸给了有精神病史的张磊。林国栋查到了关键证据,所以被灭口。
“我现在去城西家具厂,”曾舜晞说,“你小心点,赵宏业不是善茬。”
“我跟你一起去。”蒋玥瑶说。她知道,这种时候,她不能退缩。
城西的废弃家具厂在雨夜里像一头蛰伏的怪兽。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风吹过破败厂房的呜咽声。
蒋玥瑶和曾舜晞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朽的气味,地上散落着废弃的木板和铁钉。
“赵宏业当年想开发这块地,但家具厂的老板不肯卖,僵持了很久。”曾舜晞低声说,“直到老板意外去世,他才顺利拿下地块。”
“意外去世?”蒋玥瑶抓住了关键词。
“说是突发心脏病。”曾舜晞的手电光扫过墙角,“但现在看来,未必是意外。”
手电光突然照到墙上的一个符号,像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鬼”字。
“是‘老鬼’的标记。”蒋玥瑶认出了这个符号,线人跟她提过。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猛地回头,手电光直射过去,照亮了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钢管。
“是你。”蒋玥瑶认出了他,是赵宏业的保镖之一,她在一次商业活动上见过。
男人没说话,挥着钢管就冲了过来。曾舜晞反应极快,一把将蒋玥瑶拉到身后,侧身躲过钢管,顺势一拳打在男人的腹部。男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再次挥管打来。
曾舜晞毕竟是练过的,几下就将男人制服,反手将他按在地上。
“谁派你来的?”曾舜晞厉声问。
男人咬着牙,不肯说话。
就在这时,蒋玥瑶的手电光扫到了角落里的一个铁箱。箱子没锁,她走过去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叠文件和一个录音笔。
文件是赵宏业和“老鬼”的交易记录,涉及偷税漏税、非法拆迁等多项罪名。而录音笔里的内容,更是石破天惊——
里面是赵宏业和苏曼丈夫的对话,苏曼的丈夫威胁要揭发赵宏业在家具厂地下埋了一批走私货物,赵宏业则气急败坏地说要杀了他。最后,是打斗声和一声闷响,接着是赵宏业的声音:“处理干净点,嫁祸给那个疯子。”
“找到了!”蒋玥瑶激动地说。
就在这时,厂房外传来警笛声。曾舜晞松了口气:“我刚才通知了局里。”
男人听到警笛声,彻底瘫软在地。
雨还在下,但似乎小了一些。蒋玥瑶看着曾舜晞,他的脸上沾了灰尘,眼神却格外明亮。
“结束了?”她问。
“差不多了。”曾舜晞点头,“赵宏业跑不了,‘老鬼’也会被牵扯出来。张磊的案子,会重审。”
蒋玥瑶拿起那份文件,指尖有些颤抖。三年的沉冤,终于要昭雪了。
走出家具厂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雨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新。
“你不怕吗?”曾舜晞突然问,侧头看她。
“怕。”蒋玥瑶坦诚,“刚才在里面,我腿都在抖。”
曾舜晞笑了,眼角的弧度很柔和:“但你没跑。”
“因为真相值得。”蒋玥瑶看着他,“就像你说的,不能让死去的人白死。”
两人并肩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蒋玥瑶想起第一次见曾舜晞时,他皱着眉说“记者少添乱”,而现在,他会在危险时把她护在身后,会跟她分享关键线索。
“喂,”她突然开口,“案子结了,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饭?我知道有家豆浆油条特别好吃。”
曾舜晞转头看她,阳光落在他脸上,驱散了一夜的疲惫。他点了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