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浮沉

雪霁初晴，旭日东升，无端崖峰顶一抹霜白，皑皑白雪染上这煌煌日光，泛着莹莹晶光，渐渐化作雪水。峰顶常年云雾缭绕，枯木林立掩映着几间简陋的竹舍，远远望去，确有几分遗世独立的仙气。

冬去春来，霜凋夏绿，又是一年春日。

无端崖下的凡人村落，无断村，也随着春日将至恢复了些许活力。这小村深居北域，偏僻苦寒，环境恶劣，交通闭塞。之所以能勉强维持，全赖多年前一位修真者出手相助，布下庇护的阵法，才使此地免受极端天灾而覆灭。村民感激涕零，想要供奉香火，建庙筑像，却被那修士一一回绝，青袍一挥便消失无踪，连姓名都未曾留下。

只有祁琅知道，那人正是他的师傅，凌云。

祁琅背着巨大的箩筐，步履蹒跚地走在通往无断村的积雪小径上。风雪扑面，他裹着破旧的棉衣，身形单薄。

他的身影，是这片灰白中唯一活动的黑点，渺小如同蝼蚁。

存粮耗尽，这是祁琅唯一被允许下山的理由，凌云讲究六根清净，方能成就大道，严禁他下山沾染凡尘，污浊道心，更不许他与外人接触。

因此无断村的热闹繁华，村民对无名修士的敬仰感激，都与祁琅无关。村民一无所知，他们的恩人凌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只知有个孤僻奇怪的少年祁琅，居住在那座终年积雪冻的要死的无断崖上。

“无端崖灵气稀薄，又位于苦寒之地，修真者避之不及的荒地，师傅却愿意留在这里，想来是心中仁慈，心系山下村民。”祁琅心想，他默默忽视了灵气稀薄给自己修行带来的坎坷，他十四岁了，不过练气中阶，资质愚笨，还需要师傅天缘地宝堆砌修为。

回到崖上，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凌云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竹舍内打坐，门窗紧闭，气息晦涩不明，散发出金丹末期修士的威压，祁琅默默走开，生怕惊扰师傅。

偶尔，祁琅在院中练剑时，能瞥见师傅站在悬崖边，青袍翻飞，身姿挺拔，目光如烬，落在远方，不知在追忆什么。不过有一点祁琅清楚，那便是自己对于师傅而言，与一颗碍眼的碎石无异。

回到竹舍内，祁琅压下心中杂念，放下沉重的箩筐，顾不上休息，就立刻开始处理换来的糙米和干肉。砍柴、担水、生火、做饭……十四岁的他，不过练气中期，远未到辟谷的境界，他仍然需要进食。不过好在他幼年时作为奴隶，做饭步骤早已铭记于心，不至于饿死。

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一年前，初练流云剑法时，经脉总是巨痛堵塞，真气运行到关键处就会莫名溃散，剑法常常走形。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住那钻心的滞涩痛楚，望着凌云崖边的背影，鼓起毕生勇气，声音嘶哑地开口：“师…师傅，弟子运剑至腕，真气总滞涩不堪，灵气难通，剧痛难忍，不知…为何？恳请指点。”他不敢问是否功法有误，只敢卑微地求教。

凌云甚至没有回头，冰冷开口：“连我教你的真气运行的路径都记不清，也敢来问？回去把《流云剑法注疏》抄百遍。” 话音未落，他拂袖转身，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祁琅僵立在原地，那一丝微小的希望也被彻底碾碎。

祁琅默默收起剑，失魂落魄地回到竹舍。那本薄薄的《流云剑法注疏》，是凌云手抄的孤本，祁琅视若珍宝，翻得卷边破损。他随后铺开纸笔，抄写…又是抄写。

每一个字，他都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可为什么？为什么真气总会凝滞而失败？为什么自己日日苦练却毫无存进……为什么自己愚笨如此。

祁琅的日子单调、清苦、孤寂，只有无尽的练剑、打坐、砍柴、担水、做饭。

凌云视他为无物，他便只能在这孤寂与挫败中煎熬，沉溺回忆并胡思乱想。可转念一想，自己与师傅之间，何曾有过半分温情的记忆，而他居然妄想视师傅为浮木来渡过苦海。

祁琅苦笑，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废物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