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纷纷,雪粒子打在街旁的酒旗上簌簌作响,青石板路被碾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却半点压不住市声的沸腾。朱漆宫灯早挂满了檐角,雪片落在灯纱上融成水痕,倒让那抹红更显得温润。冰糖葫芦的甜香混着炒货的焦气漫在风里,布庄门口挂着的新裁花袄被雪光衬得鲜亮,孩子们举着小烟花在巷口跑,火星子溅在雪地里,转瞬灭了,倒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把年关的热闹撒了满街。
沈棠把斗篷的系带系紧些,和漆言并肩走着,棉靴踩碎冰碴的声响,混在周遭的喧哗里倒成了私语。偶有雪沫子落在她睫毛上,她正要抬手,漆言已先一步替她拂去,指尖擦过眉骨时,带起一阵比雪还轻的痒。
沈棠侧头看他,眉眼弯起,“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好多次赶年集。”沈棠侧过脸,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眉眼,
“是啊”漆言接过话,目光扫过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往后每年都陪你”
说话间,街角簪子摊的铜铃叮当作响。沈棠瞥见支青玉簪,簪头雕着半开的梅,花瓣上嵌着细如碎雪的银星子,正合她素日的喜好。她刚要伸手,漆言已拿起递给她:“试试?”
沈棠对着摊主的黄铜镜比了比,镜中人眉眼映着雪光,倒比那玉簪更添几分清润。她刚点头,就见个青绿色宫装的小宫女风风火火冲过来,扬着手里的荷包:“这支我要了!给你五倍价钱!”
摊主瞅见她腰间的凤纹牌,脸霎时白了,搓着手赔笑:“姑娘,这位公子先……”
“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也配跟你论先后?”小宫女把荷包往摊上一拍, 挑衅的说道 “再多给两倍,现在就包起来!”
漆言眉峰微挑,内心虽然有些畏惧但毕竟是宫女,正要开口,沈棠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尖在他腕上按了按。她认得那宫装纹样,没必要为支簪子结下梁子。漆言会意,把簪子放回摊面,转身想带她去看前面的糖画,谁知那小宫女像跟定了他们,买蜜饯要抢,挑绒花要争,明摆着是来找茬。
沈棠正想拉着漆言绕道走,身后忽然炸开福叔的声音:“小姐!将军回——来——啦!”
福叔跑得斗篷都歪了,冻得发紫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刚进东直门呢!我去寻刘小姐,她早带着丫鬟往府里跑了,说要给将军炖羊肉汤!”
沈棠眼睛一亮,方才的气闷散了个干净:“这丫头,还是这么急脾气。”
漆言看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唇。三人快步往沈府去,还没进门就听见院里的笑语。沈母正捏着沈将军的胳膊抹眼泪:“咋没提前通知一声 也好让娘和爹去接你 ,瞧瞧这手,糙得跟老树皮似的!定是没好好歇着!”
国师在旁递过杯热茶,又把暖炉塞进沈将军手里:“回来就好,我让厨房煨了当归酒,喝两盅暖暖身子。”
沈将军被两人围着,笑得无奈:“想给你们个惊喜,娘,爹,儿子这不是好好的吗?边关伙食好得很。”
“哥!”沈棠掀帘进去,声音里带着雀跃。
沈将军回头见是她,起身时带起一阵风:“阿棠。”
漆言跟着进门,对着沈将军拱手:“沈将军。”
“快坐快坐。”沈将军拍了拍他的肩,目光在他和沈棠之间转了圈,眼底藏着点促狭的笑。
这时刘昭月端着个砂锅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刚炖上羊肉就听见动静,沈大哥可算回来了!”她把砂锅往桌上一放,揭盖时热气腾腾,“伯母说你最爱喝这个。”
沈母拉着沈将军坐下,又招呼众人:“都围过来暖和暖和!阿棠,让你哥讲讲,边关的雪是不是比咱们这儿大?”
沈棠挨着沈母坐下,刘昭月挤在她旁边,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芝麻糖。漆言坐在沈将军对面,听他讲边关的趣事:说雪夜巡营时撞见雪狐,讲伙夫用雪水炖的鸡汤格外鲜,沈母时不时插句“别冻着”,国师跟着补两句兵法,刘昭月听得直咂嘴,沈棠偶尔和她凑在一起咬耳朵,漆言则望着炭火边沈棠的侧脸,看她被暖光映得发亮的眉眼,觉得这满屋的烟火气,比街市上的红灯笼更暖人。
雪还在下,檐角的冰棱结得更长了,屋里的羊肉汤咕嘟作响,混着说笑声漫出窗棂,倒让这年关的暖意,更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