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城西的禁军练武场已有了动静。
漆言裹着件半旧的玄色短打，手里拎着柄寻常铁剑，剑鞘上的漆都磨掉了大半。他刚踏进场子，就见几个禁军子弟聚在木桩旁说笑，瞥见他来，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轻视。
“哟，五殿下也来练剑？”一个络腮胡的禁军把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顿，枪尖扎进泥土半寸，“这地方可不是养娇客的地儿。”
漆言没应声，走到场边的青石旁，弯腰将剑鞘解下放在石上。他指尖触到冰凉的剑柄时，指腹下意识摩挲了两下——这剑还是去年生辰，母妃用自己的月例给他打的，说习武能强身，免得总被人欺负。
他拔剑出鞘，铁剑划过空气，发出一声不算清亮的嗡鸣。刚摆开架势，就见那络腮胡带着两个同伴走过来，故意往他剑风里撞。
“殿下这剑招，是跟哪个戏班子学的？”络腮胡嗤笑，“软绵绵的，还不如小丫头片子绣花。”
漆言握剑的手紧了紧，剑锋微微下沉。他自小性子沉，不爱与人争执，可今日不知怎的，昨晚宴席上皇后那几句“身份尴尬”的话总在耳边转，连带着看这些挑衅的眼神也觉得格外刺人。
“让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没由来的硬气。
络腮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故意往前凑了半步，胸膛几乎要贴上剑尖：“怎么？殿下还想动真格的？就凭你这两下子……”
话没说完，漆言手腕猛地翻转，铁剑贴着对方衣襟扫过，带起的风刮得络腮胡脖子发痒。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稳稳停在他喉结前，离皮肉不过半寸。
练武场瞬间静了。那两个同伴吓得脸都白了，络腮胡更是僵在原地，鼻尖能闻到铁剑上淡淡的铁锈味。
漆言眼神沉得像深潭，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他明明占了上风，却忽然收了剑，转身往场中走——他知道，这些人敢如此放肆，无非是背后有人撑腰。就像昨日宴席上，漆策看似没说话，可这些人对他的轻视，哪一样不是跟着东宫的风向来的？
“站住！”络腮胡缓过神，又羞又恼，抄起地上的长枪就朝他后背刺来，“敢吓唬老子，找死！”
漆言听得身后风声，猛地侧身避开。长枪擦着他胳膊扎进地里，震得络腮胡虎口发麻。他趁对方拔枪的空档，铁剑斜挑，正中对方手腕。
“哐当”一声，长枪落地。络腮胡捂着发麻的手腕，又惊又怒：“你敢伤我？”
“是你先动手的。”漆言垂眸看着地上的长枪，铁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练武场论高低，输了就认，吵什么？”
这话堵得络腮胡哑口无言。周围看热闹的禁军也都愣住了——谁不知道五殿下性子软，别说伤人，就连被人抢了东西都未必会吭声，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
就在这时，场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入口，车帘掀开，走下来的竟是刘昭月。
她穿着身利落的骑装，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看见场中情形，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王虎！你又欺负人是不是？”
络腮胡见是刘将军的女儿，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嗫嚅道：“刘小姐，我没……”
“没什么没？”刘昭月几步冲到漆言身边，上下打量他，见他胳膊上擦破了点皮，顿时炸了毛，“好啊你个王虎，连五殿下都敢动，信不信我让我爹把你调去守城门？”
王虎脸都白了，连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
刘昭月还想说什么，却被漆言轻轻拉了拉衣袖。他摇摇头，示意她别说了，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鞘，将铁剑归鞘，动作依旧沉稳，只是耳尖悄悄红了——方才她冲过来护着他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狮子，倒让他想起幼时在宫学，她也是这样，见他被别的皇子推搡，举着砚台就要上去拼命。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漆言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刘昭月哼了一声，把食盒塞到他手里：“我娘做的杏仁酥，给你。”她瞥了眼王虎等人，“再让我看见你们找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王虎等人哪还敢多留，捡了长枪灰溜溜地跑了。
练武场终于清净下来。晨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映得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漆言打开食盒，刚拿起一块杏仁酥，就听刘昭月道：“对了，棠棠让我跟你说，昨日你给的玉簪她很喜欢，还说……及笄礼那天，望仙台的梅花开了，她等你一起去。”
漆言捏着杏仁酥的手指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沉郁像是被晨光化开了，漾起浅浅的笑意。他低头咬了口杏仁酥，甜香漫开的瞬间，忽然觉得，那些明枪暗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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