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在反复咀嚼着车厢里的沉默。
漆策靠着车壁,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素银扳指——那是去年生辰,母妃赐的,说戴着能定心神。可此刻,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念头。
他想起沈棠小时候的样子。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的袄子,总跟在漆言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有次宫宴,她偷喝了半杯果酒,小脸通红,抱着廊柱傻笑,嘴里还念叨着“漆言哥哥的糖最好吃”。那时他就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块刚得的西域进贡的金箔糖,却没敢递过去。
后来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也渐渐疏远了他。见了面,总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叫一声“太子殿下”,然后就低下头,再也不肯多看他一眼。他知道为什么。
他是太子,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到沈棠那双清凌凌却带着疏离的眼,心里总像空了一块。
马车忽然停了。内侍掀开车帘:“殿下,沈府到了。”
漆策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沈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福叔正指挥着仆役清扫门前的积雪,见他来了,连忙拱手行礼:“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老奴这就去通报。”
“不必。”漆策摆摆手,目光越过福叔,望向院里。廊下的灯笼还亮着,沈棠正蹲在石阶旁,手里拿着片菜叶,逗那只叫“咚咚”的兔子。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袄子,领口绣着圈银线,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漆言就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件披风,见她肩头落了雪,伸手就想替她披上。
“别动。”沈棠仰头看他,嘴角带着点笑,“刚梳的头发,别弄乱了。”
漆言便收回手,只弯腰替她拂去肩头的雪,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远处传来刘昭月的笑声,她正拉着沈砚舟比画什么,沈砚舟无奈地摇头,眼里却满是纵容。
这一幕,像幅被暖阳晒过的画,熨帖得让人心头发紧。
漆策站在门口,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信上的“沈氏兵权”“江南盐引”在此刻的烟火气里,显得格外冰冷。
“太子殿下?”沈渊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拱手笑道,“稀客稀客,快里面请。”
漆策收回目光,扯出一抹客套的笑:“沈国师新年安康,本王来拜个年。”
他跟着沈渊往里走,经过沈棠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沈棠抬头看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太子殿下。”
还是那声疏离的“太子殿下”。
漆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里别着支素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兰花——跟信上那半朵朱砂兰,竟有几分相似。他心头猛地一跳,脱口问道:“这簪子……”
沈棠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发簪:“是漆言送的。”
漆策的目光扫过漆言,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维护。他忽然觉得无趣,摆摆手:“没什么。”
转身往里走时,他听见身后沈棠对漆言说:“兔子好像饿了,再拿点菜叶来。”
“嗯。”
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搔在他心上。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沈国师与他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往窗外瞟,总能看见沈棠和漆言并肩站在廊下,有时说话,有时沉默,却总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旁人插不进去。
他忽然明白,信上的承诺再诱人,也抵不过此刻眼前的鲜活。那些权力、利益,终究是冷的,而沈棠眼里的笑,漆言眼底的软,才是真的。
可那封匿名信,像颗定时炸弹,悬在正月十五的头上。送信的人是谁?目的真的只是帮他吗?还是……另有图谋?
他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这盘棋,比他想的要复杂。而沈棠,这枚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竟成了他此刻最不敢轻易落下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