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烛火又燃到了深夜，烛芯爆出一点火星，溅在描金的烛台上，转瞬即逝。
漆策铺开一张素笺，指尖捏着的狼毫笔悬在半空，笔锋微微发颤。案头的青瓷笔洗里，残墨沉在水底，积成一团化不开的浓黑，恍惚间竟与那封匿名信上的字迹重合——初看是横平竖直的凌厉，细辨却能在弯钩转折处，瞥见几分被刻意磨去的圆润，像极了女子笔迹里常见的娟秀，只是被硬生生掰折了棱角。
他想起幼时太傅教过的笔法，说女子写字多偏柔婉，即便是刻意学男子的刚劲，落笔时总在收锋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方才重读那封信的摹本，“沈棠”二字的收笔处，果然有这样一丝极浅的顿笔，像绣针落地，轻得几乎看不见，却偏被他捕捉到了。
是谁？
能写出这样的字，该是读过书的，或许还曾是大家闺秀。可字里行间的恨意又太烈，像被烈火淬过的钢针，每一笔都带着焚毁一切的决绝。这两种气质揉在一起，诡异地和谐，又透着说不出的违和。
他将笔搁在笔山上，指尖划过那页摹本，停在“旧怨”二字上。这两个字的笔锋格外重，墨色深得发乌，仿佛写字的人在落笔时，指节都在用力，连带着纸背都微微发皱。什么样的怨，能让一个人的笔锋染满这样的戾气？
他想起方才在沈府，沈棠逗弄兔子，眼里那点纯粹的困惑。又想起信上那句“以祭旧怨”，那“旧怨”二字，笔锋重得几乎要戳破纸背，像是淬了多年的恨。
是谁？
恨沈棠，恨漆言，甚至连刘昭月都一并怨怼……这恨意牵连甚广，却又精准地锁在这几个年轻人身上。像一张早已织好的网，只等着正月十五那天，收紧绳结。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拍打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漆策放下笔，走到窗前。宫墙巍峨，将一切喧嚣都挡在外面，却挡不住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他仿佛能看见，某个角落，有人正透过层层宫墙，盯着东宫的方向，也盯着沈府的方向，嘴角噙着与这新年气氛格格不入的冷意。
“殿下，夜深了。”内侍轻声提醒。
漆策“嗯”了一声，转身回榻。被褥冰凉，他却毫无睡意。那封烧毁的信，余烬早已散尽，可那字迹里的怨毒，却像生了根，在他心里盘桓不去。
他忽然想起，去年重阳围场，有个穿月白裙的女子，远远站在桦树林里，望着沈棠和漆言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冰。那时他只当是哪个不起眼的官家小姐，没放在心上，此刻想来，那眼神里的恨意，竟与信上的字迹隐隐相合。
是谁？
她藏在何处？
又为何偏偏选在正月十五？
无数个疑问在心头翻涌，却都寻不到答案。漆策闭上眼，黑暗里，仿佛有朵残缺的兰花在缓缓绽放，花瓣上沾着未干的血痕。
他知道，这盘棋里，除了他看得见的棋子，还有一颗藏得极深的暗子。而这暗子的剑锋，正稳稳地对准了沈棠，对准了那些在沈府院里笑得开怀的人。
正月十五的宫宴，或许不只是灯影璀璨。
漆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不管那暗子是谁，她若敢动沈棠，便得先问问他手里的剑。
窗外的风更紧了，像是有人在暗处，发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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