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红绸还在廊下晃悠,沈棠及笄这日,檐角残雪映着晨光,倒添了几分清亮。
卯时刚过,沈母正为沈棠梳发,铜镜里映出少女初成的模样——月白襦裙外罩了件水红褙子,乌发松松挽着,只等吉时加笄。“你哥昨儿就念叨,说妹妹今儿要成人了,往后可不能再像小时候追着他爬树。”沈母指尖划过女儿眉梢,那里还留着昨夜刘昭月硬要涂的乌斯玛草汁,“昭月那丫头也说,等你及了笄,她的日子也就近了,倒比你还急。及笄成人,往后可要更当心。”沈母拈起玉簪,这是漆言所赠那支,半朵兰隐在云纹间,“五皇子心意重,你……”
沈棠垂眸,指尖抚过鬓边:“娘,我晓得。” 窗外忽有动静,丫鬟掀开帘子,漆言立在廊下,玄色氅衣落了雪,手提绘着红梅的灯笼,像从旧年雪景里走出的画。
“我来接你。”他声音轻,却带着藏不住的期待,“望仙台的梅该开得正好。”
沈棠点头,随他出门。马车碾过积雪,一路往城外去。望仙台在城郊山巅,登台可瞰全城雪景。
行至山脚,两人弃了车辇,沿石阶而上。漆言走在前,不时回头看沈棠,怕她滑脚。晨光透过枝丫,落在他肩头,将玄色衣料染成暖棕,灯笼穗子轻轻晃,映得他眉眼愈发温润。
到望仙台时,日头已升。台上老梅虬枝交错,繁花似雪,暗香浮动。沈棠伸手接住一片落梅,笑道:“这景致,倒不负你数月前相邀。”
她抬眸,撞进漆言眼底的星子,心跳忽地乱了。正怔愣间,山下忽传来马蹄声。沈棠远眺,见是东宫旗号,心下暗惊—— 漆策竟寻来了。
漆策勒马登台,目光扫过二人,眼底阴鸷翻涌:“五弟倒会选地方,孤竟不知,及笄礼成,沈小姐要与你在此私会。”
沈棠挺直脊背:“太子殿下,及笄之约是五皇子早定的,何来私会?” 漆言将沈棠护在身后,“皇兄,今日是沈棠及笄,您这般相逼,不妥。”漆言声音越来越小,但他必须壮起胆子。
漆策冷笑:“五弟护得紧。不过沈小姐,你既收了孤的心思,却与他人游山,就不怕坏了闺誉?” 沈棠攥紧袖中帕子:“殿下说笑,臣女从未应过您什么。”
僵持间,山风卷着细雪扑来。漆言解下氅衣给沈棠披上,转而对漆策故作镇定道:“皇兄若无事,便请回吧,莫扰了及笄雅兴。” 漆策盯着沈棠鬓间玉簪,恨意在眸底打转,却碍着场合,甩袖而去。
待漆策身影消失,沈棠长舒口气。漆言替她拂去肩头雪:“别怕,有我在。” 沈棠望着漫山梅影,轻声说:“你先照顾好自己,不过这及笄日,倒比想象的热闹。” “棠棠…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可以…保护你”漆言说罢低头望着虎口上的伤,那是训练时留下的。
漆言说说笑笑地送沈棠回府便怱怱离开 ,福叔打趣她和漆言,正抿唇笑,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刘昭月掀帘闯进来,手里还攥着支金灿灿的步摇:“棠棠!你看我给你寻的贺礼!昨儿在首饰铺瞅见的,配你这衣裳正好!”她性子向来火辣,说话间已凑到镜前,捏着步摇往沈棠发间比量,“快让我瞧瞧,及笄的姑娘是不是得端着点?哎,你这眉毛真亮了些,回头再借我那草汁用用!”
沈棠拍开她的手:“哪有你这样闯进来的?仔细让我哥看见,又要说你没规矩。”
话音未落,沈砚舟已立在门口,青衫束带,眉眼间带着兄长的温和:“说谁没规矩呢?”他走近,将一个锦盒递给沈棠,“哥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对玉珏是爹传下的,配着衣裳正好。”又瞥了眼刘昭月,“你也别催,再过一个月,该轮到你穿及笄的衣裳了,到时候我让绣娘多给你绣两朵花。”
刘昭月脸一红,跺脚道:“沈大哥就会取笑我!”转身又凑到沈棠身边,“快准备着吧,你爹都快到前厅了,听说今日要亲自为你赐字呢。”
正说着,丫鬟来报:“五皇子到了,在前厅候着。”
沈母替她理了理衣襟:“去吧,吉时快到了。”
前厅里,国师已端坐主位,银须飘拂,见沈棠进来,微微颔首。漆言立在一旁,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见她进来,目光亮了亮,却又飞快低下头——他瞥见屏风后太子的衣角,指尖悄悄蜷了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及笄仪式按部就班,国师亲自为沈棠加笄,簪上那支沈母早已备好的赤金点翠簪,朗声道:“赐字‘明漪’,愿此女明慧通透,如波上漪,静水流深。”
众人纷纷道贺,沈砚舟举杯笑道:“多谢父亲,也多谢各位。舍妹及笄,往后便是大人了。昭月,你且看着,过不了多久,该换你站在这里了。”一旁的刘母笑着推推她“可不是吗,这丫头”。
刘昭月脸更红,却梗着脖子道:“及笄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定要比棠棠更风光!”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仪式毕,宾客移步花厅赴宴。漆言寻了个空当,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塞给沈棠,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局促:“这是……贺礼。”沈棠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整朵盛放的玉兰,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太贵重了……”她刚要推回去,漆言已往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着往屏风后瞟了眼,低声道:“及笄是大事,该……该用些好的。”话音未落,就见漆策从屏风后转出,玄色绣金蟒纹的广袖拂过案几,袍角带起一阵冷香。他斜倚着珊瑚笔架,丹凤眼扫过二人,鎏金腰带在光影里泛着冷光,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五弟倒是贴心,这玉簪水头足得很,孤在库房里都没见过这般成色。”
漆言脊背瞬间绷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声音低得像蚊呐:“皇兄说笑了,臣弟不过……不过寻了个匠人打磨。” 沈棠攥紧帕子,刚要开口,刘昭月风风火火撞进来,一把挽住沈棠胳膊:“棠棠,走,看我备的点心!” 她故意用身子隔开漆策视线,路过时还瞪了太子一眼,泼辣劲儿让漆策眉梢微挑,却没再阻拦。
偏厅里,刘昭月撇嘴:“太子那眼神,活像要把人吞了!五皇子见他跟鹌鹑似的,真让人着急!” 沈棠摸着玉簪,想起漆言递盒时耳尖的红,心口微微发烫。
暮色浸过回廊,宾客陆续辞行。东宫仪仗停在沈府外,漆策坐在暖轿里,透过窗纱望着沈府二门。暗卫悄声回禀:“五皇子从角门走了,没再露面。” 漆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忽而冷笑,玉扳指磕在轿辇上:“倒会躲。不过……” 他望着沈府方向,轿辇缓缓驶离,积雪在轮下发出细碎声响,像谁被碾碎的不甘。
沈棠独坐窗前,将玉簪插入发间。铜镜里,玉兰簪与眉眼相映。窗外轻叩声起,漆言带着雪色的声音传来:“明漪……簪子可好看?” 沈棠应了声,看他消失在夜色里,檐角残雪簌簌而落,落进少女藏着心事的及笄之日,也落进漆策东宫权谋与偏执交织的棋局,各自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