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在乱葬岗后山捡到那截骨头时,正蹲在石头上啃苹果。骨头白生生的,被山风磨得发亮,尾端还穿了个孔,像是被人做成了笛子的模样。
“这什么东西?”他用苹果核戳了戳,骨头缝里忽然渗出点黑血,在石面上晕开朵诡异的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蓝忘机提着竹篮走来,里面是刚采的药草。他目光扫过那截骨头,忽然停住:“扔了。”
“哎?”魏无羡把骨头捏起来,“看着挺特别的,说不定是什么灵兽的骨头——”话没说完,骨头忽然在掌心发烫,他“嘶”了一声扔出去,骨头落地时竟发出笛音般的轻响。
这声音极怪,像是有无数根针往人耳朵里钻。周遭的乌鸦“哄”地飞起来,乱葬岗深处传来隐约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蓝忘机迅速结了个结界,避尘出鞘时带起的剑气劈向那截骨头。骨头却像有了灵性,在石上打了个滚,竟钻进了旁边的裂缝里。
“邪门。”魏无羡揉了揉发烫的手心,“这玩意儿有怨气。”
“不是怨气。”蓝忘机指尖抚过石面上的血迹,那黑血已经凝成了个扭曲的符文,“是尸煞。”
当天夜里,乱葬岗就不太平了。魏无羡被窗外的响动吵醒,睁眼就看见蓝忘机站在屋角,避尘的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墙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扒窗户。
“来了多少?”魏无羡摸出陈情。
“十七具。”蓝忘机的声音压得很低,“都是空壳傀儡,却带着尸煞的气息。”
傀儡撞在结界上的声音像擂鼓。魏无羡刚要吹笛,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个极轻的童声,跟着那截骨头的调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傀儡们听到这声音,撞结界的力道忽然变了,竟像是在按某种规律撞击,眼看结界的光就要散了。
“蓝湛!”魏无羡扬声道,“打西边那只!”
蓝忘机应声掠出,避尘刺穿最西侧傀儡的瞬间,魏无羡忽然吹起陈情。他没驱策傀儡,反而用笛音打乱了那童声的调子。外面的撞击声顿时乱了套,傀儡们像是没了主心骨,东倒西歪地撞在一起。
等收拾完傀儡,天已经蒙蒙亮了。魏无羡踢了踢地上的残骸,忽然发现每个傀儡的胸口都插着根细骨,形状和他白天捡到的那截一模一样。
“这是有人故意引它们来的。”蓝忘机捡起根细骨,骨头上刻着的符文和石面上的如出一辙,“是温氏的禁术。”
“温氏?”魏无羡皱眉,“温宁和思追都在这儿,谁会用温氏禁术搞事?”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那截骨头呢?”
裂缝里空空如也,只留下道新鲜的爪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
这事还没查明白,山下又出事了。
第二天正午,有村民慌慌张张跑上山,说山下的义庄丢了尸体,棺材板上还留了截骨头,和魏无羡捡到的那截一模一样。
“邪门了。”魏无羡叼着草秆跟蓝忘机下山,“偷尸体还留纪念品?这小偷挺讲究啊。”
义庄里果然乱糟糟的,一口空棺材摆在院子里,棺盖内侧刻着串歪歪扭扭的字:“还我骨头,还我笛子。”
“这字……”蓝忘机指尖抚过刻痕,“是孩童所书。”
魏无羡忽然注意到棺角的血迹,弯下腰用指尖蘸了点——血迹还没干透,带着股甜腥气,不像是人血。他刚要闻,外面忽然传来哭喊声,有个老婆婆跌跌撞撞跑进来:“我的孙儿!我的孙儿不见了!”
老婆婆手里捏着块破布,上面绣着个“温”字。她说孙儿昨晚还在院子里玩,今早起来就没了人影,只在门槛上发现了这个。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破布边缘——那里沾着点白灰,和乱葬岗裂缝里的尘土一模一样。
“去温氏旧窑。”他忽然道,“温氏当年烧骨笛的地方,就在那边。”
温氏旧窑藏在山坳里,断壁上还能看见“不夜天”三个字的残痕。魏无羡刚踏进去,就听见窑深处传来笛音,正是那截骨头的调子。这次听得真切,笛音里裹着个童声,断断续续地哼:“阿爹的笛子,阿娘的骨头……”
“有人吗?”魏无羡扬声喊,笛音戛然而止。
窑里暗得很,蓝忘机点亮符咒,光线扫过之处,魏无羡忽然顿住——墙角堆着十几个稻草人,每个草人怀里都抱着截骨头,最中间的草人脖子上,挂着块小小的玉佩,是姑苏蓝氏的卷云纹。
“这是……”魏无羡刚要走过去,草人忽然动了,怀里的骨头齐刷刷指向他们,笛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攻击性,窑顶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
蓝忘机迅速将魏无羡护在身后,避尘挥出的剑气劈开飞来的碎石,却劈不散那些骨头——骨头在半空拼拼凑凑,竟组成了支完整的骨笛,笛身上的黑血顺着缝隙往下滴,落在地上燃起幽蓝的火苗。
“是温逐流的骨笛术。”蓝忘机的声音沉了沉,“但这怨气里,有蓝氏的灵力。”
骨笛忽然转向魏无羡,笛口对准他的胸口。魏无羡下意识后退,却听见草人堆里传来呜咽声:“羡哥哥……”
这声“羡哥哥”喊得又轻又怯,像根羽毛搔在心上。魏无羡猛地想起什么,眼眶忽然发热:“是温苑?不对,思追在乱葬岗……”
骨笛的攻势忽然停了。草人堆里滚出来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件过大的灰布衫,脸上沾着泥,手里紧紧攥着根骨头——正是魏无羡昨天扔掉的那截。
“你是谁?”魏无羡放柔了声音。
小孩抬起头,眼睛又大又亮,却没什么神采。他把骨头往身后藏了藏,怯生生地说:“我叫温念,我在找我的笛子。”
“你的笛子?”蓝忘机蹲下身,“是用骨头做的?”
温念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个穿白衣的人,手里拿着支笛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爹的忘机琴,阿娘的骨笛。”
魏无羡的目光落在画中人的发带上——那是条卷云纹的发带,和蓝忘机现在系的一模一样。
“这画是谁画的?”他声音有点抖。
“阿娘。”温念的手指在画中人的脸上摸了摸,“阿娘说,阿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会弹很好听的琴。她还说,等我找到骨笛,阿爹就会来接我了。”
蓝忘机忽然握住温念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片刻后,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体内有两缕灵力,一缕是温氏的,一缕……是蓝氏的。”
魏无羡瞳孔骤缩。温氏和蓝氏的灵力?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窑外传来马蹄声。温宁和蓝思追匆匆赶来,看到温念时,温宁忽然“扑通”跪了下去:“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宁?”魏无羡愣住,“你认识他?”
“是。”温宁的声音发颤,“十三年前,温情姑娘临死前托我照顾他,说他是……是含光君的孩子。”
这话像道雷劈在魏无羡头顶。他猛地看向蓝忘机,蓝忘机的脸色比纸还白,握着避尘的手指在发抖:“温宁,你再说一遍。”
“当年穷奇道截杀,温情姑娘救过一位蓝氏修士。”温宁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她被押去金麟台,发现怀了身孕。她怕孩子被金光瑶害死,就用禁术把孩子藏在了温氏旧窑,还把你的发带给了孩子做信物……”
温念这时忽然指着蓝忘机,眼睛亮了亮:“你身上有阿爹的味道!和画里的一样!”
蓝忘机的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魏无羡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十三年前,蓝忘机确实在穷奇道救过温情,难道……
“不对!”蓝思追忽然喊道,“温姑娘当年被挫骨扬灰,怎么可能留下孩子?而且含光君这些年一直在找魏前辈,怎么会……”
话没说完,窑外忽然传来冷笑。一个穿黑衣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支骨笛:“谁说温情死了?她的魂魄,可一直困在这骨笛里呢。”
那人摘下面罩,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竟是早就该在观音庙死去的苏涉!
“苏涉?”魏无羡皱眉,“你没死?”
“托你的福,捡了条命。”苏涉晃了晃骨笛,温念忽然浑身抽搐起来,“温情那蠢货,以为用禁术能护住孩子?她把一半魂魄封在孩子体内,一半封在骨笛里,只要我捏碎骨笛,这孩子也活不成。”
温念疼得蜷缩在地上,手里的骨头掉出来,在石上磕出轻响。蓝忘机刚要上前,苏涉忽然把骨笛对准温念:“蓝忘机,想救他,就自废灵力。否则我就让温情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魂飞魄散!”
“你敢!”魏无羡抽出陈情,笛音刚起,却见苏涉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竟是半块阴虎符!
“当年你毁了阴虎符,我捡了半块。”苏涉笑得狰狞,“这孩子体内有温情的魂魄,最招怨气。你要是敢动,我就让他变成第二个走尸!”
温念的眼睛开始翻白,身上冒出黑气。蓝忘机的手指在剑柄上攥得发白,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我答应你。”
“蓝湛!”魏无羡抓住他的手腕,“别信他!”
“魏婴。”蓝忘机转头看他,眼神异常平静,“他是无辜的。”
就在蓝忘机要运气自废灵力时,温念忽然挣扎着爬起来,抓起地上的骨头就往苏涉身上扔:“坏人!不许欺负我阿爹!”
骨头砸在阴虎符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苏涉没防备,被打得后退两步,骨笛脱手而出。魏无羡眼疾手快,陈情一挥,笛音化作无形的线卷住骨笛,往回一拉——
骨笛落在蓝忘机手里的瞬间,忽然裂开。一道白色的魂魄从里面飘出来,是个穿红衣的女子,正是温情。
“含光君。”温情的魂魄对着蓝忘机福了福,“念儿就拜托你了。当年骗你说他是你的孩子,只是怕你不肯护他……他其实是……”
她的话没说完,苏涉忽然扑过来,手里的匕首刺向温念:“既然活不成,就一起死!”
蓝忘机反应极快,抱着温念侧身躲开,避尘同时出鞘,剑气直逼苏涉面门。苏涉却不躲,反而迎着剑气冲上来,手里的阴虎符猛地按在自己胸口:“我不好过,你们都别想好过!”
阴虎符的怨气瞬间爆发,温念体内的魂魄被引动,眼看就要离体。魏无羡急体内智,掏出张符纸贴在温念眉心,同时吹起陈情——这次用的不是驱邪的调子,而是蓝忘机常弹的《忘羡》。
琴音般的笛音散开,怨气竟慢慢平息了。温念体内的魂魄安定下来,温情的魂魄也凝实了些。她看着苏涉被怨气吞噬,轻轻叹了口气:“他当年本是蓝氏旁支,因嫉妒含光君才入了歧途,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利用……”
魏无羡愣住:“孩子?苏涉的?”
“是。”温情的魂魄渐渐透明,“他当年强占了我妹妹,生下念儿。妹妹死后,我只能带着孩子逃命……骗你说他是蓝氏血脉,是我不对。”
蓝忘机抱着温念,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温念眨了眨眼,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你不是我阿爹?”
蓝忘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但我会护着你。”
温情的魂魄笑了笑,终于消散在空气里。苏涉早已被怨气烧成了灰烬,只留下半块阴虎符,在地上慢慢冷却。
回去的路上,温念趴在蓝忘机背上睡着了。魏无羡跟在旁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说:“蓝湛,你刚才抱他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蓝忘机侧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无奈:“魏婴。”
“哎。”魏无羡凑过去,“其实养个孩子也不错啊,你看思追不就挺好?再说这小家伙还挺可爱的,就是名字……温念,念什么呢?”
蓝忘机的脚步顿了顿,轻声道:“念安。平安的安。”
魏无羡笑起来:“这名字好。”他抬头看了看天,乱葬岗的星星亮得很,像是有人在天上眨眼睛。
温念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手攥紧了蓝忘机的衣襟。蓝忘机低头看了看,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魏无羡看得清楚,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加快脚步跟上去,和蓝忘机并肩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