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淅淅沥沥打在云深不知处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混着远处竹涛声，倒比寻常更添了几分静谧。
魏无羡撑着把油纸伞站在雅室门口，望着廊下积水里浮动的竹影出神。
方才听蓝思追说，蓝湛今日在雅室理事，他便寻了个由头过来，却在门口站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愣是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屋里传来翻动卷宗的轻响，隔着半开的木窗看进去，蓝忘机正坐在案前，月白卷云纹的衣袍衬得他侧脸愈发清俊。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像是周遭一切都入不了心。
魏无羡轻咳一声，推门而入时带进来些微湿气：“蓝湛，忙呢？”
蓝忘机抬眸看他，眸色如深潭静水：“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魏无羡把伞往门后一靠，顺手抹了把额角的雨珠，“就是听说你今日要去山下买些新出的墨锭，想着陪你一起去。”
他说这话时带着惯有的笑意，眼角微微上挑，像是藏着几分狡黠。蓝忘机却只是淡淡颔首：“好。”
魏无羡倒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毕竟这位含光君向来不喜外出时有人随行，更别说他这总爱惹些小麻烦的“前尘旧友”。
蓝忘机已合上卷宗，起身时衣袂轻扫过案边的青瓷瓶，瓶中插着的几支新竹簌簌轻摇。“稍等。”他转身去里间取了件外袍，回来时递给魏无羡一件半旧的避尘剑穗，“带上。”
那剑穗是用蓝氏特有的冰丝线编的，末端缀着颗小小的白玉珠子，摸上去微凉。魏无羡认得，这是当年蓝湛常带在身边的那枚，后来不知怎的不见了踪影，原来一直被他收着。
“怎么想起给我这个？”魏无羡捏着剑穗转了两圈，指尖触到玉珠时心里竟有些发暖。
“避水。”蓝忘机言简意赅，已率先推门而出。
魏无羡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快步跟上去。雨丝斜斜落在蓝忘机的发间，晕开浅浅的湿痕，他却浑不在意，只稳步走在青石板路上。
魏无羡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蓝湛，你说山下那家墨铺的新墨，有我当年在乱葬岗用的锅底灰好用吗？”
蓝忘机侧头看他，眸中似有微光闪动：“不可相提并论。”
“也是，”魏无羡摸着下巴叹气，“毕竟锅底灰不要钱，那新墨可贵得很。想当年我在云深不知处，还偷过先生的墨锭呢……”
话未说完，已被蓝忘机冷冷打断：“罚抄。”
“哎别啊，”魏无羡立刻讨饶，“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再说当时你不也帮我抄了一半吗？”
蓝忘机脚步微顿，耳根泛起极淡的红晕，却没再接话。魏无羡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笑得愈发得意，伸手想去拍他的肩，却在半空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雨渐渐小了，远处传来早课结束的读书声，清越的童音混着雨声，倒像是首不成调的曲子。
很多年前他被罚在藏书阁抄家规，蓝忘机就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戒尺，眼神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可当他趴在桌上打盹时，那人却悄悄往他手边放了块温热的糕点。
“蓝湛，”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当年藏书阁的糕点，是你放的吧？”
蓝忘机的脚步顿了顿，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是。”
魏无羡愣在原地，看着他继续往前走的背影……
（二）
山下的墨铺开在巷子深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侧的木楼挂着褪色的酒旗，在风中轻轻摇晃。
蓝忘机熟门熟路地走进铺子里，掌柜的见了他，立刻笑着迎上来：“含光君来了？新到的徽墨刚摆好，您瞧瞧？”
蓝忘机点点头，走到柜台前仔细挑选。魏无羡闲着无事，便在铺子里四处打量，目光落在墙角一个旧木架上。
架子上摆着些零散的符咒和法器，其中一枚黑色的玉佩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玉佩雕成了兔子的形状，边角有些磨损，看着倒像是多年前的旧物。魏无羡拿起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喜欢？”蓝忘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佩上。
“就是觉得眼熟，”魏无羡把玉佩放回原处，“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
蓝忘机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轻声道：“幼时曾有一枚，遗失了。”
魏无羡恍然。他记起来了，小时候跟着江澄去云深不知处玩，曾在蓝忘机的书桌上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当时他还觉得那兔子雕得傻气，拿起来打趣了几句，结果被蓝忘机冷着脸抢了回去。
“原来你也喜欢兔子？”魏无羡挑眉笑问。
蓝忘机将玉佩放回木架：“无感。”
“那你还雕兔子形状？”魏无羡不依不饶。
蓝忘机沉默片刻，转身对掌柜道：“结账。”
魏无羡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位含光君，还是这么不擅长掩饰心事。
出了墨铺，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金辉。
魏无羡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香，循着气味望去，只见巷口有家小小的酒肆，门口挂着“醉仙楼”的木牌。
“蓝湛，要不我们去喝两杯？”魏无羡眼睛一亮，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酒肆走。
蓝忘机皱了皱眉：“云深不知处禁酒。”
“这不是在山下嘛，”魏无羡晃着他的袖子撒娇，“就喝一小杯，回去我保证不告诉先生。”
蓝忘机被他拉得踉跄了两步，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跟着他进了酒肆。
酒肆里人不多，只有两三个客人坐在角落喝酒。店小二见他们进来，热情地迎上来：“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来两坛天子笑。”魏无羡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蓝忘机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熟练地点酒，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当年魏无羡最爱喝的便是天子笑，每次偷偷带酒回云深不知处，总要拉着他一起分享，结果每次都被先生发现，两人一起被罚在冷泉里泡着。
“怎么了？”魏无羡见他盯着自己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懂酒了？”
蓝忘机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胡闹。”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魏无羡笑嘻嘻地接过店小二递来的酒坛，给两人各倒了一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他举起酒碗，与蓝忘机的碗轻轻一碰：“干杯。”
蓝忘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端起酒碗，浅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熟悉的暖意，让他想起那个夜晚。那时魏无羡也是这样举着酒碗，笑得眉眼弯弯，说要与他做一辈子的知己。
“蓝湛，”魏无羡喝了几口酒，脸颊微微泛红，“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回到从前了？”
蓝忘机看着他，眸色深沉：“从前，如何？”
“从前啊，”魏无羡放下酒碗，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从前我们一起在云深不知处求学，一起夜猎，一起……嗯，一起被罚。”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其实早已被命运的洪流冲得支离破碎。
他曾以为自己能一辈子那样没心没肺地活下去，却没想过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蓝忘机沉默地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魏无羡的手微凉，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蓝忘机的指尖带着暖意，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低沉而认真，“过去已逝，当下……很好。”
魏无羡抬眸看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而温暖。他忽然笑了，用力回握住蓝忘机的手：“你说得对，当下很好。”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远山，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
酒肆里的客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地坐着，手握着手，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驻……
（三）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夜色已浓。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竹林镀上了一层银辉，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香。
两人并肩走在回静室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魏无羡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风。
蓝忘机跟在他身边，目光偶尔落在他晃动的发梢上，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快到静室时，魏无羡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蓝忘机：“蓝湛，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魏无羡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想在云深不知处长住下来。”
蓝忘机的脚步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欣喜：“为何？”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魏无羡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竹林，“就是觉得这里挺好的，有你，有思追，有景仪，还有……很多回忆。”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其实他心里清楚，他想留下来，更多的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明白，他只是不想再失去蓝忘机，不想再独自一人漂泊。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好。”
魏无羡抬头看他，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忽然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你可别嫌我烦啊，我这人睡觉打呼，吃饭吧唧嘴，还爱惹麻烦……”
“无妨。”蓝忘机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静室……永远有你的位置。”
魏无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暖暖的，酸酸的。他吸了吸鼻子，笑着捶了蓝忘机一下：“算你有良心。”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月光下，他的笑容清俊而温柔，像是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静室门口。蓝忘机推开房门，屋里的烛火立刻跳跃起来，映得一切都暖融融的。
“你先休息，我去准备些点心。”蓝忘机说着，转身就要去厨房。
“不用了，”魏无羡拉住他的袖子，“我不饿。”
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蓝忘机的手腕，两人都愣了一下。魏无羡的脸微微泛红，连忙松开手，转身走到窗边：“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蓝忘机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几锭新买的墨锭，细细打磨起来。墨条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魏无羡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蓝忘机，只见他专注地磨着墨，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蓝湛，”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夜猎吗？”
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记得。”
“那时你还总板着脸，”魏无羡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笑呢。”
蓝忘机抬眸看他，眸中带着笑意：“现在呢？”
“现在啊，”魏无羡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我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的距离很近，呼吸轻轻拂过蓝忘机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少年人的清香。蓝忘机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目光，脸颊微微泛红。
魏无羡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忍不住低笑出声。他伸出手，轻轻拂去蓝忘机发间的一片落叶：“蓝湛，你脸红了。”
蓝忘机猛地抬头看他，眸色深沉如夜。魏无羡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正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蓝忘机的力气很大，握得他有些疼，却又舍不得挣脱。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闹。”
魏无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所有的玩笑都开不下去了。他认真地看着蓝忘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蓝湛，我没有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烛火跳跃着，映得两人的脸颊都有些发烫。蓝忘机的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喜，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松开魏无羡的手腕，声音低得像叹息：“魏婴……”
魏无羡却忽然凑上前，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带着淡淡的酒香和墨香。蓝忘机僵在原地，浑身都绷紧了，却没有推开他。魏无羡吻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抗，胆子便大了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蓝忘机终于反应过来，反手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情意，汹涌而炙热。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竹林里传来虫鸣声声，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四）
第二天清晨，魏无羡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蓝忘机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动了动，忽然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他竟然……吻了蓝湛？而且还留在了他的床上？
魏无羡猛地坐起来，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蓝忘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醒了？”蓝忘机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魏无羡看着他，脸颊更烫了：“蓝湛……我……”
“先吃饭。”蓝忘机把托盘放在桌上，盛了一碗粥递给魏无羡。
魏无羡接过粥碗，低头小口喝着，不敢看他。粥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是他喜欢的味道。他知道，蓝忘机向来早起，这粥一定是他亲手熬的。
“那个……昨晚……”魏无羡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
蓝忘机抬眸看他，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我记得。”
魏无羡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埋头喝粥，不敢再说话。
蓝忘机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安静地吃着粥，偶尔抬头看一眼魏无羡，眸中满是温柔。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去见蓝启仁。蓝启仁正在书房里看书，见他们进来，放下书卷，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忘机，你昨日去山下买的墨锭呢？”蓝启仁问道。
“在静室。”蓝忘机回答道。
“嗯，”蓝启仁点点头，目光转向魏无羡，“魏公子，你今日可有要事？”
魏无羡连忙道：“回先生，我想在云深不知处长住下来，不知先生是否应允？”
蓝启仁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蓝忘机，见他微微颔首，便点了点头：“可以。但云深不知处的规矩，你必须遵守。”
“是，弟子遵命。”魏无羡笑着应道。
从书房出来，魏无羡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先生没问别的。”
蓝忘机看着他，眸中带着笑意：“怕什么？”
“怕他问我们昨晚做了什么啊。”魏无羡脱口而出，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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