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机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又清晰得像落在心湖上的石子。
魏无羡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时撞进他盛满月光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清冷疏离，倒像是溶了半湖温水，漾着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怎么了？"他问，指尖还沾着药膏的凉意，不经意擦过蓝忘机的手背，引得那人指尖微颤。
蓝忘机却移开了目光，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山影："苏涉虽除，但其令牌上的怨气，与阴虎符碎片不符。"
魏无羡挑眉："你是说，那碎片是假的？"
"嗯。"蓝忘机颔首，气息仍有些不稳，"方才令牌散出的怨气驳杂，更像是......人为炼制的邪物。"
这话让魏无羡心头一凛。若苏涉手里的不是真碎片，那真正的阴虎符残片在哪里？又被谁握着？
他正思忖着，蓝思追忽然轻呼一声："含光君，您的伤口......"
魏无羡低头，只见蓝忘机手背上的伤口正渗出黑血，原本淡下去的青黑色又蔓延开来。他心里一紧，刚要再取药，却被蓝忘机按住了手腕。
"不必。"蓝忘机的声音很轻，"此毒需以灵力逼出，我......"
话未说完，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角又溢出一丝血迹。魏无羡见状，哪还肯听他的，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别硬撑了，先回云深不知处再说！"
蓝忘机的身体一僵，耳根倏地泛红。他想说些什么，却被魏无羡颠得闷哼一声，只能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将脸埋在他肩头。
少年人的衣袍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草木香，混着夜风里的泥土味，竟让他莫名地安心。
魏无羡抱着人快步往回走，蓝景仪和蓝思追连忙跟上。山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衣袂，也卷着蓝忘机散落的几缕发丝，拂在他颈间，有些痒。
"魏前辈，您慢些，含光君他......"蓝思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放心，摔不着你家含光君。"魏无羡头也不回，脚步却下意识放缓了些，"想当年我在乱葬岗抱着温苑跑遍整座山，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蓝忘机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想抬头，却被魏无羡按住了后脑勺："别动，省点力气。"
温热的掌心贴着后颈，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蓝忘机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久违的亲近里。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天已微亮。
蓝启仁早已候在雅室门口，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前："忘机如何了？"
"中了毒，灵力受阻。"魏无羡将蓝忘机放在榻上，语气凝重，"我喂了解毒丹，暂时稳住了，但毒素还在体内。"
蓝启仁检查了一番，眉头紧锁："此毒名为'锁灵散'，并非寻常化功散。它会逐渐封锁灵力经脉，七日之内若不解毒，便会......"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谁都明白其中的凶险。
魏无羡握紧了拳头："那如何才能解毒？"
"需以'清心草'为引，辅以蓝氏秘传的'洗灵水'，再由修为深厚之人渡入灵力，方能逼出毒素。"蓝启仁道，"只是清心草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冰崖上，早已绝迹多年......"
"我知道哪里有。"魏无羡忽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怔。
魏无羡看向榻上的蓝忘机，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额上沁着冷汗。
"当年我在乱葬岗时，曾无意中闯入一处冰洞，见过清心草。"他缓缓道，"虽不知这些年是否还在，但总要去试试。"
蓝启仁沉吟片刻："冰洞凶险，且你......"
他想说魏无羡灵力尽失，恐难应对。
魏无羡却笑了笑："蓝老先生放心，我魏无羡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法子还是有的。"
他转头对蓝思追道："思追，照顾好你家含光君，我去去就回。"
蓝思追用力点头："魏前辈小心！"
乱葬岗的冰洞藏在西侧的悬崖深处，终年被积雪覆盖。
魏无羡踏着及膝的积雪，艰难地往洞口走去。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没有灵力护体，只能靠一身蛮力和多年的野外生存经验支撑。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那处被冰棱覆盖的洞口。
洞口弥漫着刺骨的寒气，隐约能看到里面晶莹剔透的冰柱。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刚要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只见蓝忘机站在不远处，白衣上落满了雪花，脸色比雪还要白。
"蓝湛？你怎么来了？"魏无羡又惊又气，"谁让你下床的？"
蓝忘机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朝他走来，每走一步都有些踉跄。他走到魏无羡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他肩上。
"你......"魏无羡愣住了。
"一起去。"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胡闹！"魏无羡想把他推回去，"你现在灵力受阻，进去就是送死！"
蓝忘机却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冰凉，力道却很稳："你灵力尽失，独自前往，亦是凶险。"
魏无羡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苍白却执拗的脸，心头忽然一软。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进去后一切听我的，不许逞强。"
蓝忘机轻轻嗯了一声，眼底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冰洞内比外面更冷，四处都是尖锐的冰棱，折射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宛如水晶宫殿。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寒气不断侵蚀着四肢百骸。魏无羡还好，常年在乱葬岗摸爬滚打，耐寒能力强些。蓝忘机却不行，没走多久，嘴唇就冻得发紫。
魏无羡看在眼里，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了些寒风。
蓝忘机察觉到他的动作，脚步微顿，转头看他。
"看什么？快走。"魏无羡别过脸，耳根却有些发烫。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淡紫色的光晕。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片生长在冰壁上的草药，叶片呈心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是清心草！"魏无羡眼睛一亮。
就在这时，冰壁忽然震动起来，无数冰棱从头顶坠落。魏无羡下意识地将蓝忘机护在身后，用后背挡住落下的冰棱。
"魏婴！"蓝忘机惊呼。
冰棱砸在背上，疼得魏无羡龇牙咧嘴，但他死死护住身前的人，直到震动停止。
"你怎么样？"蓝忘机扶住他，声音里带着急切。
"没事没事。"魏无羡摆摆手，刚要去摘清心草，却见冰壁后窜出一条巨大的冰蛇，吐着分叉的舌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好家伙，这么大个头。"魏无羡咂舌，将蓝忘机往后推了推，"你退后，我来对付它。"
他取出陈情笛，刚要吹奏，却被蓝忘机按住了手。
"我来。"蓝忘机握紧了避尘，虽然灵力受阻，但剑法依旧凌厉。
冰蛇猛地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蓝忘机身形一闪，避尘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削向蛇颈。
谁知冰蛇的鳞片坚硬无比，避尘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小心！"魏无羡大喊。
冰蛇长尾一甩，狠狠抽在蓝忘机胸口。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冰壁上，嘴角再次溢出血迹。
"蓝湛！"魏无羡目眦欲裂，笛声骤然尖锐起来。
周围的寒气仿佛被调动起来，化作无数冰锥，朝着冰蛇射去。冰蛇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转身想要逃跑。
魏无羡哪肯放过它，笛声更急，冰锥如雨点般落下，终于将冰蛇钉死在冰壁上。
他连忙跑到蓝忘机身边，将他扶起："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蓝忘机摇摇头，指着清心草："先......先取药。"
魏无羡咬牙，小心翼翼地摘下几株清心草，塞进怀里。然后他再次将蓝忘机打横抱起，快步往洞口走去。
"蓝湛，你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要是敢有事，我就......我就把云深不知处的兔子全烤了！"
蓝忘机靠在他怀里，听着这幼稚的威胁，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虚弱的笑。
回到云深不知处，蓝启仁立刻着手准备解毒。
清心草熬成的药汁泛着淡紫色，散发着清苦的香气。蓝忘机坐在榻上，蓝启仁将洗灵水淋在他手腕的脉门上，然后渡入灵力。
魏无羡站在一旁，紧紧攥着拳头，看着蓝忘机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个时辰后，蓝忘机手腕上的青黑色终于渐渐褪去，脸色也红润了些。
蓝启仁收回手，长舒一口气："好了，毒素已除。"
魏无羡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蓝思追连忙扶住他："魏前辈，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魏无羡摆摆手，走到榻边，见蓝忘机已经昏睡过去，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几日，蓝忘机一直在雅室休养。魏无羡几乎寸步不离，每天变着法子给他弄些清淡的吃食，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蓝忘机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日午后，魏无羡正坐在窗边削苹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他回头，见蓝忘机醒了过来，正靠在榻上看着他。
"你醒了？"魏无羡笑了笑，递过削好的苹果，"感觉怎么样？"
蓝忘机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好多了。"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背上的伤，"你的伤......"
"小伤而已，早好了。"魏无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其实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蓝忘机却放下苹果，掀开被子："我看看。"
"哎，不用......"魏无羡想躲，却被蓝忘机按住了肩膀。
他解开魏无羡的衣袍，看到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眉头瞬间皱紧。那些伤口虽已结痂，但依旧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就......不小心被冰棱划到了。"魏无羡含糊道。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灵力的暖意，驱散了伤口的刺痛。
魏无羡趴在榻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蓝湛，"他干咳一声，"你说，苏涉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手里的假令牌，又是谁做的？"
蓝忘机涂抹药膏的手顿了顿："或许，与当年的阴虎符有关。"
"你的意思是......"魏无羡猛地回头，"有人想重造阴虎符？"
"很有可能。"蓝忘机点头，"苏涉只是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恐怕一直在暗中收集阴虎符的碎片和信息。"
魏无羡的脸色沉了下来。阴虎符的威力他最清楚，若是真被人重造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蓝忘机看着他，眸色深邃："查。从阴虎符的碎片查起。"
几日后，蓝忘机的身体渐渐恢复，开始着手调查阴虎符碎片的下落。
魏无羡也没闲着，他带着蓝思追和蓝景仪，去了一趟当年销毁阴虎符的不夜天。
不夜天的断壁残垣上，还残留着当年的血迹和怨气。魏无羡站在悬崖边，望着下方云雾缭绕的深渊，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坠入深渊的自己。
"魏前辈，这里好阴森啊。"蓝景仪缩了缩脖子。
魏无羡回过神，笑了笑："当年这里可是热闹得很。"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的碎石，忽然摸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块黑色的碎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正是阴虎符的一部分。
"这是......"魏无羡瞳孔一缩。
蓝思追凑过来："魏前辈，这是阴虎符的碎片吗？"
"嗯。"魏无羡点头，"看来当年销毁时，确实有碎片散落各地。"
他将碎片收好，刚要起身，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蓝忘机。
"你怎么来了？"魏无羡惊讶道。
"担心你。"蓝忘机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魏无羡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别过脸："我能有什么事。"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眉头微蹙："这里怨气太重，不宜久留。"
"知道了。"魏无羡站起身，"我们找到一块碎片，先回去吧。"
四人正准备离开，却见远处的云层中闪过一道黑影。
"那是什么？"蓝景仪指着黑影。
魏无羡眯起眼睛，那黑影的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在云层里。但他还是看清了，那黑影的手里，似乎握着一块黑色的令牌。
"是阴虎符碎片！"魏无羡沉声道，"追！"
四人立刻施展轻功，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黑影的速度极快，一路朝着北方飞去。魏无羡等人紧追不舍，追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废弃的古城。
古城的城墙早已坍塌，里面荒草丛生，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黑影落在古城中央的一座高台上，转过身来。那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面具，和苏涉有些相似。
"魏无羡，我们又见面了。"那人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是谁？为什么要收集阴虎符碎片？"魏无羡质问道。
那人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阴虎符即将重见天日，到时候，这天下......"
他话未说完，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不好！"魏无羡大喊。
但已经晚了。那人倒在地上，身体迅速化为黑烟，只留下一块黑色的碎片和一张符纸。
魏无羡捡起碎片和符纸，符纸上用鲜血写着一行字："下一个，云梦莲花坞。"
"他想引我们去莲花坞！"蓝景仪道。
魏无羡的脸色凝重："看来，他的目标不止是阴虎符。"
蓝忘机看着符纸上的字迹，眸色深沉："去莲花坞。"
云梦的夏天总是闷热潮湿的。
魏无羡站在莲花坞的码头，看着熟悉的白墙黑瓦，心里百感交集。离开这么多年，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江澄早已候在码头，看到他们，脸色依旧不善。
"魏无羡，你还知道回来。"
"江澄，别这么凶嘛。"魏无羡笑了笑，"我们可是来帮忙的。"
江澄冷哼一声，目光落在蓝忘机身上："含光君大驾光临，云梦蓬荜生辉。"
蓝忘机微微颔首："江宗主。"
几人走进莲花坞，江厌离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原样，桌上还放着她未绣完的莲花帕。魏无羡看着那方帕子，眼眶有些发热。
"说吧，到底什么事。"江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魏无羡将符纸和碎片放在桌上："有人想重造阴虎符，还留下消息，说下一个目标是莲花坞。"
江澄的脸色沉了下来："阴虎符不是早就被销毁了吗？"
"看来有人不甘心。"魏无羡道，"我们怀疑，幕后之人可能与当年的温氏余党有关。"
江澄握紧了紫电："若敢来犯，我定不饶他！"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在莲花坞布下天罗地网，等待幕后之人自投罗网。
这日夜里，魏无羡睡不着，索性来到荷塘边喝酒。月光洒在荷叶上，泛起淡淡的银光，蛙鸣虫唱不绝于耳。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见蓝忘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外衣。
"夜深露重，披上吧。"蓝忘机将外衣递给他。
魏无羡接过披上，衣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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