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昭的伤口愈合得很慢。
"阎王笑"的余毒不清,她时常在半夜因肩痛醒来,发现萧景珩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止痛的药丸和温水。
今夜又是如此。
"又疼醒了?"萧景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虞昭昭轻轻"嗯"了一声,艰难地撑起身子。
萧景珩立刻扶住她,将药丸送到她唇边。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唇瓣,温暖而粗糙。
"陛下不必每晚守着。"咽下药丸后,虞昭昭低声道,"臣女没那么脆弱。"
萧景珩冷笑一声:"是谁半夜疼得直哭?"
虞昭昭脸颊发热。
她确实在某个疼得神志不清的夜晚哭过,但没想到萧景珩会记得。"那是药效...药效的缘故。"
"嘴硬。"萧景珩递给她一杯温水,"躺下吧,朕给你念点东西。"
虞昭昭顺从地躺下,好奇地看着萧景珩从案头取来一卷竹简。
借着烛光,她认出那是虞国皇室档案的标记。
"这是..."
"你父王最后几日的起居注。"萧景珩展开竹简,"朕的人从虞国旧宫找到的。"
虞昭昭的心跳加速。
她曾无数次猜测父王临终前的情形,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了解真相。
萧景珩的声音低沉平稳,念出竹简上的记录:"虞历十七年冬月初七,王召镇北侯密议至夜半,后大怒,呕血三升..."
"镇北侯?"虞昭昭猛地坐起,牵动伤口也顾不得了,"是我叔父?"
萧景珩点头:"继续听。冬月初八,王命禁军统领秘密调兵,似防宫变;初九夜,王独处书房,侍卫闻打斗声入内,见王已气绝,胸前插着虞国皇室匕首..."
虞昭昭双手发抖:"不可能!父王绝不会自戕!"
"朕也这么认为。"萧景珩放下竹简,"有趣的是,次日你叔父就宣布你父王'忧惧自尽',并迅速接管了朝政。"
虞昭昭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一直以为父王是在城破时被萧国军队所杀,从未想过...
"还有更有趣的。"萧景珩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朕安插在虞国的密探临死前送出的。"
虞昭昭接过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镇北侯与萧国大将军韩玦密会三次,交换条件不详。
"韩玦?"虞昭昭皱眉,"他不是..."
"朕的堂叔,三年前因谋反被处死。"萧景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看来他在死前还留了一手。"
虞昭昭的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叔父真与萧国叛将勾结,那么父王之死、虞国灭亡...这一切背后另有隐情。
她抬头看向萧景珩:"陛下为何告诉我这些?"
烛光下,萧景珩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他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衣襟,转过身去:"看朕的背。"
虞昭昭倒吸一口冷气。
尽管之前为他施针时见过,但此刻在烛光下,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那是鞭痕,有些已经泛白,看得出是多年前的旧伤。
"十六岁那年,朕发现韩玦私通敌国,向先帝举报。"萧景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想到他反咬一口,说朕勾结外敌。先帝盛怒之下,赏了朕五十鞭。"
虞昭昭不自觉地伸手,指尖轻触那些凸起的疤痕。
萧景珩的肌肉瞬间绷紧,但没有躲开。
"后来朕才知道,韩玦与虞国某些人早有勾结。"萧景珩转过身,重新系好衣襟,"朕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他,但看来他的同伙还在活动。"
虞昭昭突然明白了:"陛下是说...我叔父?"
"朕缺少证据。"萧景珩直视她的眼睛,"所以朕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刻,虞昭昭感到某种无形的壁垒在他们之间轰然倒塌。
她不再是囚犯,他也不再是暴君,而是两个寻求真相的同盟者。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帮陛下。"
接下来的日子,虞昭昭的伤渐渐好转,而他们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萧景珩派心腹暗访虞国旧臣,她则凭借对虞国宫廷的了解,帮他解读那些晦涩的密报。
"看这个。"一日午后,虞昭昭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这里是虞国与萧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带,叔父...镇北侯曾多次秘密前往。"
萧景珩俯身查看,他的发丝垂落,扫过虞昭昭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确实可疑。朕派..."
一阵惊雷突然炸响,打断了萧景珩的话。
夏季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转眼间雨点就砸在窗棂上,如同战鼓轰鸣。
"要关窗吗?"虞昭昭问。
萧景珩摇头:"不必。"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整间书房。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虞昭昭注意到地图上一个奇怪的标记——虞国旧都郊外的一座废弃矿场,被朱砂画了个小圈。
"这是..."她指向那个标记。
萧景珩眯起眼睛:"韩玦的私产,名义上是铁矿,实则..."他突然顿住,与虞昭昭四目相对。
"军械!"两人异口同声。
虞昭昭的心跳如鼓。
如果叔父与韩玦勾结,那么这座矿场很可能是他们秘密会面甚至藏匿证据的地方!
"朕得派人去查。"萧景珩立刻走向门口,唤来李德全低声吩咐了几句。
虞昭昭站在窗边,看着暴雨如注。
雨声太大,她没听清萧景珩的命令,但能猜到大概。
如果真能在那里找到证据...
"冷吗?"萧景珩不知何时回到她身后,递来一件外袍。
虞昭昭这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她接过外袍披上,上面还残留着萧景珩的体温和气息。"谢谢。"
萧景珩站在她身侧,两人一同望着窗外的暴雨。
雨幕中,远处的宫殿轮廓模糊不清,如同他们正在追查的真相,若隐若现。
"朕小时候很怕打雷。"萧景珩突然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母妃就会抱着朕,哼一首虞国的摇篮曲..."
虞昭昭惊讶地转头:"虞国的?"
萧景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神色微变:"嗯,母妃...曾在虞国住过。"
虞昭昭想问更多,但萧景珩已经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虞昭昭识趣地顺着他的话题,"再过几日就能拆线。"
萧景珩点头,突然伸手轻触她的肩膀,隔着衣料感受伤口的轮廓:"疼就别忍着。"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虞昭昭心头一颤。
自从那日达成同盟,萧景珩对她的态度微妙地变了——依然强势,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柔。
"陛下..."她轻声唤道,却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
萧景珩低头看她,黑眸深邃如潭。
雨声中,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就在这时,殿门被敲响,李德全的声音传来:"陛下,北境急报!"
萧景珩皱眉,大步走向门口。
虞昭昭听到几句零星的对话:"戎族...集结...犯边..."
当萧景珩回来时,脸色阴沉如水:"朕得亲征北境。"
虞昭昭心头一紧:"什么时候?"
"三日后。"萧景珩走到案前,展开北境地图,"这次戎族来势汹汹,边关告急。"
虞昭昭看着地图上标注的****,突然意识到什么:"陛下是怀疑...这次入侵与虞国余孽有关?"
萧景珩赞赏地看她一眼:"聪明。时机太巧了,正好是朕调查韩玦同党的时候。"
"那陛下更不该亲征!"虞昭昭脱口而出,"若是调虎离山之计..."
萧景珩笑了:"朕当然知道。所以..."他从腰间解下半块虎符,放在虞昭昭手心,"朕走之后,你替朕看着朝堂。"
虞昭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虎符是调兵的信物,萧景珩竟将半块交给她?
"陛下,这..."
"朕会宣布由你协理朝政。"萧景珩打断她,"名义上是因你熟悉虞国事务,实际上..."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朕要你继续调查矿场的线索。"
虞昭昭握紧虎符,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微痛。
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萧景珩在测试她是否会趁他离京时反水。
"臣女...领命。"她郑重地说。
萧景珩满意地点头,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等朕回来,一起揪出真凶。"
虞昭昭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随即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如此...亲近?
暴雨持续了整夜。
虞昭昭躺在偏殿的床上,听着雨声和隐约的雷鸣,思绪万千。
萧景珩要去北境,凶险万分;而她留在京城,手握半块虎符,身边危机四伏。
最让她不安的是,她竟然真的在担心萧景珩的安危。
那个她曾经立誓要杀死的暴君,如今却成了她追寻真相的同盟者。
"阿珩..."她轻声念出这个童年玩伴的名字,突然有种奇怪的直觉——萧景珩与那个记忆中的男孩,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虞昭昭手中的虎符。
金属表面反射出冷冽的光,如同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决心。
不管萧景珩是谁,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查明父王之死的真相。
而这次,她的复仇之刃将指向真正的仇人——叔父镇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