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牢阴冷潮湿。
虞昭昭跟在萧景珩身后,穿过幽深的走廊,两侧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两个并肩而行的幽灵。
"陛下,娘娘,就是这里。"狱卒打开最里间的牢门,躬身退下。
夜枭——或者说前虞国太医院院正郑岐——被铁链锁在墙上,衣衫褴褛,却仍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尊严。
见他们进来,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公主终于来看老臣了。"他的声音嘶哑如锈铁摩擦,"还带着...夫君?"
萧景珩一脚踹在老人膝窝,逼他跪倒在地:"朕没耐心听废话。韩玦和镇北侯的阴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郑岐咳出一口血痰,却笑了起来:"陛下何必着急?这故事...说来话长。"
虞昭昭蹲下身,与老人平视:"从你为我母后配制的'安神汤'说起吧。"
郑岐的瞳孔微缩:"公主果然聪明。"他调整了一下跪姿,"二十年前,容夫人——也就是陛下的母妃——作为虞国细作潜入萧宫。谁料她竟真心爱上了先帝,还怀了孩子。"
萧景珩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
"韩玦大人发现后,威胁要揭发她。"郑岐继续道,"容夫人走投无路,向您母后求助。两位夫人本是结拜姐妹..."
"说重点!"萧景珩厉声道。
"重点就是..."郑岐突然暴起,铁链哗啦作响,"镇北侯早就想除掉你父王,而韩大人想除掉容夫人和先帝!一拍即合!"
虞昭昭稳住身形不退:"所以你们毒死了我母后?"
"是她自己找死。"郑岐狞笑,"她去萧国探望容夫人,正巧撞见韩大人逼迫容夫人给先帝下毒。容夫人临死前将陛下托付给您母后照顾,谁想到..."
"谁想到我母后回虞国后,立刻警告父王提防萧国内乱。"虞昭昭接上他的话,心如刀绞,"而你们...先毒杀母后,又嫁祸给父王,造成他'忧惧自尽'的假象。"
郑岐阴森地笑了:"公主漏了一点——我们还故意放走了您和幼弟,就是为了让您去找萧景珩报仇。多完美的计划啊,可惜..."
"可惜朕没死,昭昭也没变成你们想要的复仇工具。"萧景珩拔出佩剑,"还有什么遗言?"
郑岐突然扑向虞昭昭:"你背叛了虞国!你——"
剑光一闪,郑岐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虞昭昭裙摆上。
萧景珩收剑入鞘,伸手拉起她:"走吧,该去会会你叔父了。"
虞昭昭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二十年的仇恨,就这样结束了?
"他说的...关于我母后和容夫人..."她轻声问。
萧景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幅小像:"朕派人查过了。她们确实情同姐妹。"他指向画像角落的日期,"看,这是朕五岁那年画的。那时你还没出生。"
虞昭昭轻触画像上两位笑容明媚的女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城破那日,父王是让你...来找我?"
"朕答应过他,保你性命。"萧景珩的声音罕见地柔软下来,"只是没想到,你被镇北侯抢先带走了。"
两人相对无言。
命运如此弄人,他们本该是青梅竹马,却阴差阳错成了仇敌。
"陛下!"李德全匆匆跑来,"边关急报!镇北侯勾结戎族,已攻破北麓三关!"
萧景珩眼中寒光乍现:"传令三军,即刻出征。"
虞昭昭抓住他的手臂:"我也去。"
"不行。"萧景珩断然拒绝,"太危险。"
"那是我叔父。"虞昭昭直视他的眼睛,"我有权亲手结束这一切。"
萧景珩凝视她良久,终于点头:"跟紧朕。"
北麓关外,战火连天。
虞昭昭身着轻甲,跟在萧景珩身侧,看着远处升腾的硝烟。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萧景珩领兵作战——他骑在黑色战马上,玄甲红袍,如同战神临世。
"镇北侯在那边。"萧景珩指向一处高地,"朕正面进攻,你率轻骑从侧翼包抄。"
虞昭昭点头,正要离去,萧景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活着回来。"
她回握住他的手:"你也是。"
战鼓擂响,杀声震天。
虞昭昭率领三千轻骑绕到敌后,恰逢萧景珩主力与镇北侯军正面交锋。
她看到萧景珩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长剑所向,血肉横飞。
那个暴君在战场上如同修罗,所过之处只余尸骸。
"进攻!"虞昭昭挥剑下令。
轻骑如利刃插入敌军侧翼,瞬间打乱敌方阵型。
虞昭昭策马直奔高处那面虞字大旗——叔父就在那里。
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伏低身子,长剑在手。
近了,更近了...她终于看清了旗下一身铠甲的镇北侯,那张与父王有三分相似的脸如今满是狰狞。
"虞昭昭!"镇北侯也发现了她,"你这叛徒!"
"叛徒是你!"虞昭昭跃马冲上高台,"弑兄篡位,勾结外敌!"
镇北侯大笑:"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他拔出重剑,"让你见识下真正的虞国武艺!"
两剑相击,火花四溅。
虞昭昭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但她咬牙坚持。
叔父的剑法大开大合,力量十足;而她胜在灵巧敏捷,专攻要害。
"你父王死前还在喊你的名字。"镇北侯狞笑着刺激她,"真吵,我只好割了他的舌头..."
虞昭昭的剑势陡然凌厉,一招"飞燕回巢"直取叔父咽喉。
镇北侯仓促格挡,却被她变招划破手臂。
"这一剑,为我父王!"
第二剑刺入大腿。
"这一剑,为我母后!"
第三剑贯穿肩膀。
"这一剑,为我弟弟!"
镇北侯跪倒在地,鲜血染红战甲。
虞昭昭的剑尖抵在他咽喉,却突然停住了——这张濒死的脸,竟与记忆中的父王重叠在一起。
"动手啊!"镇北侯咳着血挑衅,"让叔父看看,我们虞家的女儿有多狠心!"
虞昭昭深吸一口气,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这一剑,为虞国千万冤魂!"
镇北侯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死在一个小女子手中。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虞字大旗也随之倾倒。
战场上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是虞国残兵溃逃的喧嚣。
虞昭昭站在高台上,看着手中的血剑,突然双膝一软。
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萧景珩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铠甲上满是血污,却毫发无伤。
"结束了。"他轻声说,取出手帕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虞昭昭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却感到无比安心。
他亲手将她扶上马背,自己则牵着马缰缓步走下高台。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为一处。
战后第七日,萧景珩在朝堂上当众焚烧了所有与虞国相关的罪证文书。
"即日起,"他宣布,"虞国旧民与萧国子民一视同仁。凡愿归顺者,既往不咎。"
虞昭昭站在他身侧,看着台下百官各异的神色。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朝中仍有不少反对声音,边境也尚未完全平定。
但至少,他们不必再活在仇恨与猜忌中。
退朝后,两人漫步至御花园。
初春的梨树刚抽出新芽,萧景珩命人取来两株幼苗。
"一起种下?"他递给虞昭昭一株。
虞昭昭接过树苗,与他并肩跪在松软的泥土中。
他们的手指偶尔相触,默契地挖坑、培土、浇水。
"这是什么品种?"她问。
"雪梨。"萧景珩抹去额角的汗珠,"三年结果,甜而不腻。"
虞昭昭轻笑:"陛下还懂园艺?"
"朕的母妃...喜欢。"萧景珩的声音柔和下来,"她说梨树最坚韧,经霜更甜。"
两人沉默地完成种植。
当最后一捧土压实,萧景珩突然握住虞昭昭沾满泥土的手:"留下来。"
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虞昭昭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粗糙的掌心相贴,她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
"以什么身份?"她轻声问。
"伴侣。"萧景珩直视她的眼睛,"朕的皇后,朕的共治者。"
虞昭昭没有立即回答。
她望向远处初升的星辰,又低头看着两人共同种下的梨树。
曾几何时,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而现在...
"好。"她回握住他的手,"不过有个条件。"
萧景珩挑眉:"说。"
"我要两座秋千。"虞昭昭指向不远处的空地,"并排的。"
萧景珩大笑,将她拉入怀中:"准了。"
夜风轻拂,新栽的梨树嫩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见证这个不寻常的约定。
两个满身伤痕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