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朝阳刚刚爬上飞檐,虞昭昭就已经梳妆完毕。
镜中的皇后一袭正红色朝服,金线绣制的凤凰在衣袂间展翅欲飞。
三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与萧景珩并肩临朝的生活,也渐渐摸索出他们独特的治国之道。
"娘娘,今日秋千摆多远?"红袖捧着茶盏进来,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虞昭昭抿嘴一笑:"三尺。"
红袖会意地点头。
这是他们主仆间的暗语——秋千距离代表今日朝堂风向。
三尺意味着虞昭昭主政,萧景珩作壁上观;一尺半则是双皇共治;若贴近到几乎相碰...那百官就得小心暴君今日心情不佳了。
"陛下呢?"虞昭昭抿了口茶问道。
"已经在秋千那儿等您了。"红袖压低声音,"今早又收到三封反对新政的折子,陛下折了送信人的手指。"
虞昭昭叹了口气。
她提议的"收养战争孤儿"政策触动了太多人的神经,朝中反对声浪一波接一波。
放下茶盏,她起身向御花园走去。
晨光中,萧景珩一身玄色龙袍坐在秋千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看到虞昭昭走来,他收起匕首,起身相迎。
"这么晚。"他嘴上抱怨,手却自然地接过红袖手中的团扇,为虞昭昭扇风。
"才辰时三刻。"虞昭昭笑着坐上秋千,"听说陛下又伤人了?"
萧景珩哼了一声:"那蠢货竟敢当众说你妇人之仁。朕只折他两根手指,已是开恩。"
虞昭昭轻推秋千,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刚好三尺:"今日朝会,让我来处理。"
"随你。"萧景珩眯眼看向朝阳,"但若有人出言不逊..."
"那就请陛下...适时震慑。"虞昭昭狡黠地眨眨眼。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虞昭昭以仁德示人,萧景珩则以暴戾闻名。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朝臣们既不敢反对,又不至于铤而走险。
金銮殿上,百官早已列队等候。
当帝后并肩而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瞟向两人之间的距离——今日三尺,看来是皇后主事。
几位老臣明显松了口气。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李德全尖声宣布。
户部尚书立刻出列:"臣有本奏!关于皇后娘娘提议的收养战争孤儿一事,臣等商议后认为..."
"认为不妥?"虞昭昭温和地打断他,"钱大人但说无妨。"
户部尚书擦了擦汗:"娘娘仁慈,但国库空虚,实在无力抚养这么多孤儿。况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最后一句明显是指那些虞国孤儿。
萧景珩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钱大人。"虞昭昭不疾不徐地开口,"敢问令郎今年贵庚?"
户部尚书一愣:"犬子...刚满八岁。"
"正是最活泼可爱的年纪。"虞昭昭微笑,"设想若战乱突发,令郎流落街头,饥寒交迫,您作何感想?"
"这..."户部尚书语塞。
"本宫与陛下近日收养了十二名孤儿。"虞昭昭看向殿外,"李德全,带孩子们进来。"
殿门大开,十二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怯生生地走入。
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三四岁,都穿着整洁的新衣。
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几个小的已经吓得发抖。
虞昭昭起身走下台阶,牵起一个虞国面孔的小女孩:"这是阿芷,七岁,父亲是虞国士兵,战死了;母亲病逝于流亡途中。"她又指向一个萧国男孩,"这是小虎,父亲死于边境冲突。"
萧景珩突然站起,大步走下龙阶。
百官屏息,以为暴君要发怒。
谁知他一把抱起最小的那个孩子,动作竟出奇地轻柔。
"这孩子,"萧景珩的声音罕见地不带戾气,"与朕当年一般大时,就成了孤儿。"
虞昭昭惊讶地看着他——萧景珩极少在公开场合提及自己的童年。
"陛下..."老丞相颤巍巍地跪下,"老臣惭愧。"
"朕不需要你们惭愧。"萧景珩放下孩子,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朕只要你们记住——这些孩子若无人管教,将来就是盗匪、乱民。现在花一两银子养他们,省得将来花十万两平叛!"
虞昭昭适时补充:"本宫已命人清点京城闲置官舍,可改作养育院。费用不必动用国库,本宫的嫁妆足够支撑首年开支。"
一软一硬,恩威并施。
朝堂上再无人敢反对。
退朝时,虞昭昭注意到几位大臣偷偷抹泪——萧景珩那番话,显然触动了某些人的心弦。
"演得不错。"回宫路上,萧景珩低声道,"尤其是嫁妆那段。"
虞昭昭掐了下他的手臂:"谁说是演的?那些孩子确实可怜。"
萧景珩捉住她作乱的手:"朕也是说真的。若当年有人收留朕的母妃..."他没说下去,但虞昭昭明白。
午后,虞昭昭正在批阅奏折,忽听殿外一阵喧哗。
她放下朱笔走出去,看到萧景珩被一群孩子围着,正笨拙地教他们射箭。
"手腕要这样..."他调整一个男孩的姿势,神情专注得像个普通夫子。
阳光下,他凌厉的轮廓竟显得柔和了许多。
虞昭昭靠在廊柱上,不觉看入了神。
这个曾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却在耐心教导孤儿,反差之大令人恍惚。
"娘娘。"红袖悄悄走近,"虞国来信。"
虞昭昭展开信笺,是旧部联络。
自她立后以来,虞国旧民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她背叛了虞国,另一派则视她为虞国复兴的希望。
这封信属于后者,请求她推动虞国旧地减免赋税。
"陛下不会同意的。"虞昭昭轻叹。萧景珩对虞国旧地一向采取高压政策,生怕再生叛乱。
果然,晚膳时她刚提起此事,萧景珩就冷了脸:"免谈。那些刁民去年还袭击了朕的税吏。"
"正因如此,才该怀柔。"虞昭昭给他盛了碗汤,"高压只会激起更多反抗。"
"怀柔?"萧景珩冷笑,"就像你父王对北方诸国那样,最后落得个国破家亡?"
这句话刺痛了虞昭昭。
她放下筷子:"我父王的错误在于摇摆不定,既不敢战,又不肯诚心和谈。而我们不同——先以兵威震慑,再施以恩德,刚柔并济。"
萧景珩眯起眼睛:"说下去。"
"比如这次税赋,不必全免,可先减三成,同时声明若明年无叛乱,再减两成。"虞昭昭分析道,"百姓最重实利,见有利可图,自然不愿生事。"
萧景珩沉思片刻,突然拍案:"好!就依你所言。但若有人趁机作乱..."
"那就请陛下重拳出击。"虞昭昭微笑,"我绝不阻拦。"
三日后,减税诏书颁布。
虞昭昭特意选用虞国文字书写副本,派人在各城张贴。
不出所料,最初几日仍有小股骚乱,但很快平息。
到了月底,竟有虞国旧民代表进京谢恩,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看来爱妃比朕更懂人心。"萧景珩看着谢恩表章,语气复杂。
虞昭昭正坐在秋千上绣香囊,闻言抬头:"不是懂人心,是懂饥饿。肚子饱了,谁还想造反?"
萧景珩走到她身后,轻轻推起秋千:"朕小时候,曾饿得吃过树皮。"
这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虞昭昭心头一颤。
她停下秋千,握住萧景珩的手:"以后不会了。有我在,不会再让你挨饿。"
萧景珩低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他刚要说些什么,李德全匆匆跑来:"陛下!北境急报!"
是戎族残部勾结了几个不满减税的虞国旧贵族,在边境生事。
萧景珩当即决定亲征。
"这次你别去。"他收拾佩剑时对虞昭昭说,"朝中需要有人坐镇。"
虞昭昭帮他系好披风:"多久回来?"
"最多半月。"萧景珩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帮朕看好那些小崽子们。"
萧景珩离京后,虞昭昭更忙了。
除了日常政务,她还要照料十二个孩子。
最小的那个夜里总做噩梦,她就抱着孩子哼唱虞国民谣。
"娘娘唱得真好。"红袖感叹,"像极了王后娘娘当年..."
虞昭昭轻拍着怀中的孩子,心中突然一动。
萧景珩的头痛顽疾,或许...
十日后,捷报传来,萧景珩大胜而归。
虞昭昭领着孩子们在宫门等候,远远看到黑色骏马上的挺拔身影,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朕回来了。"萧景珩翻身下马,第一件事就是揽过虞昭昭深吻,完全不顾周围侍卫宫女的眼光。
孩子们捂着眼睛尖叫,又忍不住从指缝偷看。
虞昭昭红着脸推开他:"成何体统!"
当夜,萧景珩的头痛果然发作。
他习惯性地去摸药瓶,却被虞昭昭拦住。
"试试这个。"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轻哼唱起那首虞国民谣。
萧景珩起初皱眉,渐渐地,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疼痛真的减轻了。
"这是..."
"我母后哄我睡觉时唱的。"虞昭昭继续哼着,"没想到对你也有效。"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朕小时候...好像听过。"
"可能是我母后唱给容夫人听的。"虞昭昭猜测,"她们感情很好。"
萧景珩闭上眼,任由歌声带他回到遥远的过去。
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一个温柔的女子抱着他哼唱,而旁边还有一位面容相似的女子在微笑...
"昭昭。"他突然开口,"等天下太平了,我们生个孩子吧。"
虞昭昭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轻抚他的发丝:"好。"
窗外,红袖悄悄退下,将这一夜的温馨深藏心底。
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与复仇而来的疯女,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
月光如水,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秋千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一个不为人知的温柔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