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河堤上,柳枝抽出嫩黄的新芽。青童花坐在防洪堤的石阶上,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盯着手里那本《小提琴进阶教程》,第37页被折了角——蓝逸用铅笔在《欢乐颂》谱子旁边标注:"此处留给钢琴"。
远处传来单车铃响。蓝逸骑着那辆后轮缠着蓝丝带的旧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便利店塑料袋,里面两盒草莓牛奶晃来晃去。小提琴斜背在身后。
蓝逸"抱歉,"
他单脚撑地,额头上覆着层薄汗
蓝逸"住院部临时查房。"
白T恤领口露出锁骨处的医用胶布,是昨天刚贴的新电极片。
青童花注意到他左手腕戴着条编织手链——用蓝色和棕色线交错编成,做工粗糙,像是新手作品。她想起上周美术课,蓝逸向女生们请教编织技巧时被起哄的场景。
蓝逸"我妈编的。"
发现她的目光,蓝逸转了转手腕
蓝逸" occupational therapy的一部分。"
他停好单车,从塑料袋深处掏出个东西
蓝逸"这个...给你。"
是个钢琴布,用同样的蓝棕双色线编织而成,边缘还缝着个小巧的五线谱图案。青童花接过来时,闻到上面淡淡的薰衣草味——疗养院洗衣房用的消毒剂气味。
蓝逸"她做了两个。"
蓝逸调小提琴弦时,阳光在琴弦上跳动
蓝逸"说另一个给'青老师家的小姑娘'。"
蓝逸的吉他声像河水般流淌开来。青童花闭上眼睛,让口琴自然加入。他们没按任何既定谱子演奏,只是任由旋律在春风里交织,偶尔和声,偶尔追逐,像两只试探着共舞的鸟。
青童花"错了。"
第三次合奏到高潮时,青童花突然拿下口琴。
蓝逸的手停在半空
蓝逸"哪个音?"
青童花"都没错。"
她指向河对岸的樱花树
青童花"只是应该在那里弹。"
单车链条嘎吱作响。他们扛着乐器穿过铁桥,惊起一群麻雀。樱花树下的长椅掉漆斑驳,刻满歪歪扭扭的字母。蓝逸用袖子擦了擦椅面,露出下面被岁月模糊的刻痕——"Q+F"。
蓝逸"我爸常来的地方。"
他手指抚过那些字母
蓝逸"F是他妈妈名字首字母。"
青童花从没听蓝逸提起过祖母。她想起录音里那个"害怕向日葵"的病人,突然意识到精神科医生的家族史可能比病历档案更复杂。
樱花被风吹落,飘在小提琴箱里。蓝逸拉起《欢乐颂》最简谱的版本,简单得像是给初学者练习用的。青童花吹着口琴,突然在间奏部分即兴加入几个升调——正是父亲改编时改动的地方。
蓝逸"就是这样!"
蓝逸的弓在弦上划出清亮的颤音
蓝逸"青老师录音里..."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疗养院护士站",蓝逸接起来时,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蓝逸"现在?"
他看向青童花
蓝逸"但今天..."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说话声。蓝逸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编织手链,指节发白。挂断后,他沉默地收拾起小提琴,动作机械得像在执行某种程序。
蓝逸"我妈发病了。"
弓从他手间掉落
蓝逸"她...撕掉了所有的画。"
回程的单车骑得飞快。青童花抱着吉他坐在后座,琴箱贴着她的心跳。蓝逸的白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后腰处隐约露出电极片导线的轮廓——他今早肯定又去做过心理评估了。
疗养院327号房传来瓷器破碎声。蓝逸母亲被三个护工按在床上,床头柜翻倒,草莓牛奶泼了一地。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蓝母"青老师骗人!根本没有春天!"
蓝逸站在门口,琴包背带深深勒进肩膀。青童花看见他右手在身侧轻微颤抖,像是要举起又强行克制住。
蓝母"《欢乐颂》。"
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却清晰
蓝母"您答应过要学完的。"
病床上的女人停止挣扎。护工们疑惑地松开手,看着她慢慢坐起来,凌乱的头发间露出和蓝逸一模一样的褐色眼睛。
青童花从琴箱里取出小提琴。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蓝逸母亲的手指开始在膝头轻轻敲击。蓝逸无声地走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口琴——是和青童花同款的银色款。
他们合奏得比河边更默契。蓝逸母亲跟着旋律哼唱,走调得厉害,但每个词都准确
蓝母"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窗外的樱花被风吹进来,落在翻倒的草莓牛奶上。青童花看见蓝逸的眼泪砸在琴面上,但他没有停下拉弦的手。护工们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演奏结束时,蓝逸母亲突然说
蓝母"青先生没骗人。"
她抚摸着儿子手腕上的编织手链
蓝母"他女儿把春天带来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蓝逸靠着车窗睡着了。电极片的导线从衣领滑出来,青童花轻轻把它塞回去,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蓝医生发来的消息:「基因检测报告已出,你的5-HTTLPR基因型是SS型,药物需调整」
青童花把自己的外套盖在蓝逸肩上。他送的钢琴布贴着心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窗外,樱花纷飞如雪,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蓝逸就像是同一棵树上的两片花瓣,被相同的风吹着,落在不同的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