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期将至

五月的最后一场雨下得绵长。青童花坐在教室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琴布上起毛的线头。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她用一个蓝色音符发夹别住右侧的头发——是蓝逸妈妈上个月出院时送的礼物。

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翻到"高考15天"。班主任在讲台上强调着考场纪律，声音被雨声切得断断续续。蓝逸的座位空着，桌洞里整齐地码着复习资料，最上面是《医学院报考指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蓝医生发来的短信：「小逸今早血药浓度超标，留院观察一天。他说把《神经科学笔记》给你放储物柜了。」

青童花望向窗外。雨幕中，医务室的灯光昏黄如豆。她知道蓝逸此刻正躺在那里，静脉滴注着调整剂量的舍曲林，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贴在她熟悉的位置。

下课铃响，她冒雨跑到医务室后窗。透过模糊的玻璃，看见蓝逸靠在床头，左手插着输液管，右手还在翻那本《小提琴进阶教程》。窗台上摆着个小小的盆栽，是她在春分那天送的——一株还没开花的栀子。

指节轻叩玻璃。蓝逸抬头时，输液管猛地晃动了一下。他推开窗，雨水立刻打湿了床头柜上的乐谱。

蓝逸"怎么不带伞？

他伸手拂去青童花发间的雨珠，医用胶布蹭过她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消毒水味。

青童花从怀里掏出保温杯

青童花"柚子茶。"

青童花"加了你喜欢的蜂蜜量。"

蓝逸的嘴角扬起来。他拧开杯盖的姿势很别扭，因为要避开输液针头。热气氤氲中，青童花看见他手腕上的编织手链已经褪色，但那个小小的五线谱挂坠依然锃亮。

蓝逸"《欢乐颂》合奏，"

他突然说

蓝逸"毕业典礼的节目单通过了。"

雨声忽然变大。青童花想起昨天在音乐教室，蓝逸弹着吉他突然昏睡过去的场景——氟西汀的副作用在他身上总是特别明显。当时她悄悄接过吉他，把他滑落的眼镜折好放在谱架上，就像他每次为她做的那样。

青童花"你爸同意吗？"

蓝逸"他说..."

蓝逸把柚子茶递还给她

蓝逸"适当的音乐刺激对前额叶有好处。"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蓝医生白大褂上沾着雨水，手里拿着最新的血检报告。他看到青童花时愣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蓝父"小逸说你收集这个。"

是个草莓牛奶的瓶盖，限量版的夏日音符图案。青童花接过来，发现背面用马克笔写着日期和地点：2023.5.28 医务室窗前。

青童花"谢谢叔叔。"

她把瓶盖放进校服口袋，那里已经装着十七个同样的瓶盖，每一个都标注着不同的时间地点——从初雪日的便利店到樱花落的河堤。

蓝医生调整输液速度时，青童花注意到他无名指的戒痕——和蓝逸母亲病房合影里那枚婚戒的位置分毫不差。这个发现让她鼻子发酸，像是窥见了某种永不痊愈的温柔伤口。

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窗台的栀子盆栽上。蓝逸忽然指向那片新叶

蓝逸"你看。"

青童花凑近，看见叶柄处鼓起一个极小的绿苞，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蓝逸"花期将至。"

蓝逸说。他的声音很轻，但青童花听清了每个字。

放学铃响彻校园。青童花走回教室，发现自己的课桌上多了一沓活页纸。最上面那页是蓝逸的字迹：《抑郁情绪的大脑机制与音乐干预——基于个案的追踪研究》。参考文献第一条赫然写着："受访者Q.T.H，女，18岁，钢琴特长生..."

她翻到最后，看见用回形针别着的便签："毕业典礼曲目单，请确认。P.S.栀子花开时，能送我一片花瓣吗？"

窗外，暮色中的医务室亮起灯。青童花把论文装进文件夹，突然发现背面写着一行铅笔小字："研究结论：音乐干预组抑郁量表得分显著降低，尤其在合奏《欢乐颂》时。"

夕阳把她的头发染成蜂蜜色。青童花取出抽屉里的口琴，轻轻吹起《欢乐颂》的第一个音符。远处医务室的窗帘动了动，有人举起输液瓶映在窗上，像举着一盏小小的灯。

她想起父亲录音里那个未完成的尾音，想起蓝逸妈妈撕碎的向日葵画，想起所有被药物、雨水和泪水浸泡过的日子。口琴声穿过暮色，与隐约的小提琴声交织在一起，终于补上了那个缺失的和弦。

讲台上的倒计时牌被风吹起一角。明天将会是"14天"，但此刻，青童花只觉得胸口那颗沉甸甸的种子，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胀裂，准备迎接它迟到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