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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长安谋反日记

狄仁杰被抬回谢府的那夜,整个府邸灯火通明,人仰马翻。我亲自将他安置在离我主院最近、也最为清幽安全的“松涛苑”。宫中最擅外伤的李太医被连夜请来,仔细处理了那贯穿右肩的狰狞伤口。箭头果然是无毒的玄铁,但造成的撕裂伤和骨裂依旧触目惊心。李太医手法精湛,清理缝合,敷上最好的金疮药,又开了内服调理的方子,临走时仍忧心忡忡地叮嘱:“狄少卿底子好,但此伤极重,伤及筋骨,需得静养百日,切忌操劳动怒,否则恐留病根,右臂再难恢复如初。”

“百日……”狄仁杰躺在锦榻上,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灰败,唇色苍白,闻言只是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那双平素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痛楚的阴翳,深处却跳跃着不甘的火焰。他看向我,声音嘶哑:“阿倾……案子……”

“案子有我。”我立刻截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坐在榻边,亲手接过侍女熬好的参汤,用玉勺舀起,吹凉,动作细致温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送到他唇边。“怀英,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伤。万宝阁的现场我已加派重兵把守,王玄静的尸体和那玉蝉,我已亲自封存,无人能动。大理寺那边,我会以镇国大将军的身份暂时接手此案,对外只说你遇袭重伤,需静养,细节一概不提。” 我的话语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安抚力量,同时也无形中划下了界限——案子,现在是我的了。

狄仁杰看着我,眼神复杂。感激是有的,毕竟是我“救”了他。但那份洞悉世事的敏锐,让他本能地捕捉到了这“保护”之下更深的东西——一种被隔离、被剥夺知情权的束缚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肩上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终究还是顺从地喝下了那勺参汤,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一夜起,谢府“松涛苑”便成了狄仁杰的囚笼——一座由“关切”和“保护”精心构筑的金丝牢笼。

我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和公务,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松涛苑。每日清晨,我必亲自去探望,看着他喝下太医开的苦药,细细询问他夜间的疼痛和睡眠。我熟知他所有的偏好:药汤要温的,不能烫口;清粥要配一碟御赐的酱瓜,咸淡正好;看书时窗边的光线要柔和,不能刺眼;午后小憩,要燃他最喜欢的、带着松木清冽气息的安神香。

“阿倾,你这里的厨子,做的清粥小菜,倒比我家里的还合我口味。”一日午后,狄仁杰靠在引枕上,看着小几上精致的几样小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他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右肩依旧裹着厚厚的绷带,被特制的支架固定着,动弹不得,只能由侍女小心地用左手进食。

我正坐在窗边的书案旁,翻阅着几份无关紧要的公文,闻言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得意笑容:“那是自然。怀英兄在我府上养伤,岂能怠慢。我特意让厨房按你幼时的口味调整的,连那酱瓜,都是从宫里新讨来的贡品。” 我放下公文,走到榻边,极其自然地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粥渍。动作轻柔熟稔,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唇角,狄仁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感激或虚弱,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我看穿的审视。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也映着我此刻温柔含笑的倒影。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侍女识趣地垂首退到一旁。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脸上的笑容不变,关切地问,仿佛对他的审视毫无所觉。心却微微一沉。他太敏锐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时间久了,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没什么。”狄仁杰最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是觉得……阿倾你待我,实在太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我轻轻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左臂,语气真挚,“安心养着便是。”

然而,当夜幕降临,谢府归于沉寂,松涛苑的灯火熄灭,属于我的另一重身份才开始真正活动。

书房内,沉水香的气息掩盖了一切。巨大的宫城舆图再次铺开,朱砂标记的路径在烛光下如同蜿蜒的血痕。亥时三刻的滴漏声,仿佛在无声地敲打着神经。

杨通幽依旧在深夜悄然来访。褪去国师的紫袍,深青色的道常服让他显得更加清瘦苍白,如同月下的幽魂。他落子的动作依旧沉稳,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翻涌的恨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刺骨,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毒针。

“王玄静死了。”我落下一枚白子,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死得很‘精彩’。狄仁杰重伤,右肩贯穿,百日之内无法握刀执笔。”

杨通幽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在烛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冷白光泽。他抬起眼,幽深的眸子看向我,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和……赞许?“哦?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磨过枯骨,“怀英那孩子……可惜了。不过,挡路者,终须清除。” 他落下一子,精准地截断了我一条小龙的退路,杀气凛然。“巫蛊厌胜的引子已经埋下,玉蝉现世,恐慌的种子会在合适的时机发芽。万宝阁的案子,大理寺群龙无首,已成悬案乱麻。狄仁杰……在你谢府‘保护’下,很安全。” 他特意加重了“保护”二字,带着冰冷的讥诮。

“怀英在我这里,自然安全。”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同样冰冷,“只是,杨国师,那‘星陨之劫’,你确保万无一失?迦楼罗香、硫磺、朱砂……还有那玉蝉上的符文……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刻意将话题引向更深的黑暗,试图从他口中套出那“巫蛊”的真相。

杨通幽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拈起一枚黑子,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点在舆图上甘露殿通往观星台路径旁的一处不起眼的偏殿。“亥时三刻,星斗最明之时,陛下会屏退左右,独登观星台。龙武军右卫的缺口已留好。至于我做什么……” 他抬起眼,幽深的眼底翻涌着疯狂而冰冷的漩涡,“倾兄,你只需要知道,那夜之后,李隆基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我阿姐的怨,要用他的血和……魂,来偿!”

他话语中透出的阴森和疯狂,让我脊背发寒。血和魂?他果然不止要李隆基的命。那玉蝉,那巫蛊……他要的是更加恐怖的东西。

天宝十五载的记忆又控制不住地翻涌上来,我静静地看着杨通幽垂眸落子,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接下来的日子,在松涛苑的“温情”与书房内的“冰冷”之间反复切换。我如同戴着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具,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白日里,我是那个对挚友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谢倾。我为他读新出的诗文,陪他下棋,甚至在他烦躁时,亲自为他抚琴解闷。指尖流淌出的琴音清越悠扬,带着世家公子的风雅,掩盖着心底的算计。

狄仁杰的伤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谢府不计成本的药材滋养下,恢复得很快。半个月过去,那贯穿的伤口已然结痂,骨裂也在愈合,右臂虽然依旧无力,但已能轻微活动。他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那双眼睛,也随着身体的康复,重新变得锐利、清明,甚至……更加深邃难测。

他很少再主动问起案子,只是偶尔在我读报朝廷邸抄时,会不动声色地询问一两句无关紧要的动向。但我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表面下,思绪如同暗流般汹涌。他在观察,在思考,在拼凑着那些散落的、被我刻意模糊的碎片。尤其是,每当我靠近他,为他整理被褥、递送汤药时,他那看似随意掠过我手腕、肩颈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性的审视。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松涛苑日益温暖的春日气息中,悄然累积,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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