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重重压制在柔软的锦被之上,狄仁杰的体温和重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被彻底点燃的怒火。他手肘抵在锁骨下方的力道并不算致命,却精准地锁死了我上半身发力的可能。左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按在身侧,传来阵阵清晰的痛感。羊角灯的光晕在他身后勾勒出轮廓,将他此刻的眉眼笼罩在深邃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被欺骗的痛楚、被算计的愤怒,以及一种几乎要将我灵魂都剖开的、冰冷的洞悉。
“阿倾的心…可真狠。”
那低沉沙哑的话语,带着半个月来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了。
那“救命”的一推,并非偶然,而是我精心算计的结果。
我脸上惯常的、用于伪装的风流或关切面具,在这一刻瞬间碎裂。惊愕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深潭般的、近乎认命的平静取代。我没有挣扎,没有试图用武力反抗——这本就是徒劳,也只会让这难堪的对峙更加失控。身体在他身下完全放松下来,甚至微微侧过头,避开他那过于灼人、仿佛要将我焚毁的目光,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小片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的锁骨皮肤。
“怀英……”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柔,带着一丝刚被惊醒般的微哑,没有丝毫被拆穿的慌乱,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点无奈的疲惫。“你弄疼我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紧紧扣住我左腕的手上,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勒得皮肤发红。
狄仁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和……示弱。抵在我锁骨下方的手肘力道似乎微微松了一丝,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我,仿佛在审视我这副平静表象下是否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疼?”他冷笑一声,气息灼热地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浓浓的讥讽,“比起右肩被玄铁箭贯穿的滋味,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我被他扣住的手腕,那里已留下清晰的红痕。“阿倾,告诉我,” 他俯下身,距离近得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逼问的、令人心头发颤的磁性,“推开我的时候,看着我中箭倒下的时候……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庆幸计划顺利?还是……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刀子,直刺要害。我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
“我在想……”我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幸好……射中的是右肩,不是心脏。”
“幸好……箭上无毒,你不会死。”
“幸好……伤得足够重,重到能让你安安稳稳地……留在我这里。”
我每说一句“幸好”,狄仁杰扣着我手腕的手指就收紧一分,眼中的怒火就炽烈一分,但深处那抹难以置信的痛楚也更深一分。
“所以你就亲手把我推进箭矢的轨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受伤,“阿倾!我是你的挚友!不是你的棋子!你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来决定我的生死去留?!” 他抵在我锁骨下的手肘猛地用力,带来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和压迫感。
我被压得闷哼一声,眉头微蹙,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近乎诡异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我没有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反而用未被扣住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覆上了他压在我锁骨下方的手肘。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
“怀英,”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这盘棋……太大了。大到你无法想象,也……承受不起。”
“那天晚上,在‘璞玉斋’,发现那枚玉蝉的时候……你眼里的光,太亮,太执着。” 我的目光迎上他愤怒的眸子,毫不避讳,“巫蛊厌胜,前朝邪术……这潭水有多深多浑?背后牵扯的是谁?你想过吗?”
“你若继续追查下去……”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下一次,射向你的,就不会是肩膀,也不会是无毒的玄铁箭了。”
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怒火依旧在眼底燃烧,但一抹冰冷的寒意也瞬间弥漫开来。他显然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杨通幽,或者……隐藏在杨通幽背后更可怕的阴影。
“所以你就替我做主?”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用一支箭,废掉我的右手,将我困在这方寸之地?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
“是!”我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至少在这里,在我谢倾的羽翼之下,没人能动你分毫。上官婉儿不行,杨通幽……也不行!” 我清晰地念出了这两个名字,如同投下两枚重磅炸弹。
狄仁杰扣着我手腕的力道瞬间松了大半,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他猜到此事可能牵扯杨通幽,但没想到我竟如此直白地承认。更没想到,我连他与上官婉儿之间的宿怨都考虑在内,作为必须“保护”他的理由。
“上官……杨……”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的怒火被巨大的震惊和沉重所取代。他终于明白,那晚“璞玉斋”的玉蝉,绝非孤立事件,而是牵连着足以颠覆朝野的惊天阴谋。而他,确实成了某些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他们……”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们要做什么?”
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感受着他抵在我身上的力道彻底松懈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带着迷茫和疲惫的重量。我知道,他信了。至少,信了我“保护”他的动机。
“做什么?”我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带着无尽疲惫的弧度,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寒潭,“怀英,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福。知道得太多……” 我的指尖,在他松开的手肘上轻轻滑过,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最终停留在他的右肩——那包裹着层层绷带的、由我亲手造成的伤口附近,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会死人的。”
我的话语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和一种深沉的无奈。我没有解释那“星陨之劫”,没有解释杨通幽疯狂的复仇计划,更没有解释我在这盘棋局中扮演的角色。我只是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他已被卷入漩涡中心,而我,用一支箭,将他强行拉离了风暴眼。
狄仁杰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不甘、被欺骗的痛楚尚未完全消散,但此刻,却被更深的震惊、沉重的忧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我这份“狠心”所裹挟的、冰冷的保护感所覆盖。他读懂了我在烛光下眼底深藏的疲惫和无奈,那是一种背负着巨大秘密、行走在深渊边缘的沉重。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流淌。羊角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我们,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安神香,以及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后、带着血腥味的、奇异的亲密感。
良久,狄仁杰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他缓缓移开了抵在我锁骨下的手肘,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也卸去了大半,整个人如同脱力般,却依旧保持着将我半压在身下的姿势,只是不再带有攻击性,更像是一种疲惫的依靠。
扣着我左腕的手也完全松开了,只留下清晰的指痕。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圈红痕上,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懊悔,有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阿倾……”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沉的无奈,“你……”
他没有说下去。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里。责备?质问?在得知了那足以致命的黑暗漩涡后,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沉重,将那只曾扣住我手腕、也曾被我“保护”而受伤的左手,轻轻地、覆盖在了我覆在他右肩伤口附近的右手之上。
掌心相贴。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
我的手背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隔着薄薄的衣料,是那道狰狞的伤口,是我们之间无法言说的算计与保护,是这盘巨大棋局下,两个挚友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冰冷而沉重的命运。
烛火轻轻跳跃了一下,爆开一朵细小的灯花。光影摇曳,将我们交叠的身影投在床帐之上,纠缠不清,暧昧难明。
在狄仁杰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嘴角缓慢勾起一个孤度。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