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残留的指痕隐隐作痛,锁骨下方被手肘抵压过的位置也带着闷闷的钝感。狄仁杰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掌心,温热而沉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心照不宣的妥协。我们维持着那样一个极其暧昧又极其沉重的姿势,他半压在我身上,受伤的右肩被我护着,左手覆着我的右手,彼此的气息交织,在羊角灯昏黄的光晕里,沉默如同有形的丝线,缠绕着两颗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
方才那番近乎摊牌的对话,像一把双刃剑,撕裂了伪装的温情,也暂时卸下了狄仁杰的敌意。他眼中的怒火被沉重的忧虑和一种冰冷的理解取代。他信了我"保护"他的动机,却也更深地窥见了那笼罩在我们头顶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这沉重的认知抽干了他的力气。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重伤初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激烈的情绪波动。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慢慢滑落,沉重的头颅也缓缓垂下,最终靠在了我的肩窝处。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睡着了。
带着满心的不甘、忧虑和深深的疲惫,陷入了沉睡。
我静静地躺着,没有动。任由他的重量和体温传递过来。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清冷的光斑。羊角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床榻,将他沉睡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柔和,褪去了清醒时的锐利,只余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平静。那包裹着绷带的右肩,像一道无声的控诉,横亘在我们之间。
许久,我才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梦境,一点一点地,从他的钳制(或者说依靠)中抽离出来。替他掖好滑落的薄被,将那只受伤的手臂仔细安置在特制的软垫上。做完这一切,我站在榻边,低头凝视着他沉睡的容颜,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微蹙的眉心,似乎想将那沉重的忧虑抚平。
最终,我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熄了床头的羊角灯,只留下窗外清冷的月光。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
我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那方充满压抑气息的空间。夜风穿过回廊,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气,吹在脸上,却带不走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我需要静一静。
没有回寝房,而是径直走向了书房。深夜的谢府如同沉睡的巨兽,只有巡夜家丁手中灯笼的微光在远处游移。推开沉重的书房门,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定。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那幅宫城舆图依旧摊开着,朱砂标记的"观星台"路径在月光下如同一条通往深渊的血线。
亥时三刻……越来越近了。
我反手关上书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白日里在松涛苑的温柔面具,书房里与杨通幽的冰冷算计,还有方才与狄仁杰那场充满情欲张力与冰冷真相的撕扯……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走到书案后,并未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舆图上那冰冷的墨线,心绪却如同乱麻。狄仁杰的质问如同魔音绕耳:"阿倾的心…可真狠。"
狠吗?
或许吧。
但在这座吃人的长安城里,在这盘以江山为枰、人命为子的棋局中,心不狠,如何活?如何护住想护的人?如何……实现那深埋心底的夙愿?
就在我心神恍惚、卸下所有防备的刹那——
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带着冰冷的怒意,瞬间自身后笼罩而来。
快,快得如同鬼魅,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只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手掌,如同铁钳般,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从身后捂住了我的嘴,力道之大,瞬间阻断了我所有的惊呼和呼吸。鼻息间瞬间充斥着他掌心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松针气息。
与此同时,另一条手臂如同冰冷的铁索,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勒住了我的腰腹,猛地向后一带。
"唔…!”
我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实而滚烫的胸膛。那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手中的舆图卷轴脱手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红枭!
他来了,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从黑暗中扑出的猛兽。带着压抑了半个月的窥视、被我刻意疏离的刺痛、以及在松涛苑外感受到的、我与狄仁杰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暧昧张力所引爆的、狂暴的占有欲和怒火。
"唔……放……" 我本能地挣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被他捂住的嘴无法完整发声。身体在他强硬的禁锢中扭动,试图挣脱那勒得我几乎窒息的铁臂。
然而,红枭的力量远超我的预料,他的手臂如同精钢浇筑,纹丝不动。勒在我腰腹间的力道,带着一种惩罚性的凶狠。
"别动!"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气息灼热得如同烙铁,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濒临爆发的狂暴怒意。"谢大将军……深夜'照顾'完狄少卿,还有闲情逸致来书房对月伤怀?"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讥讽和……令人心惊的酸楚与妒火。
他果然看到了,看到了我深夜出入松涛苑,甚至可能……感知到了方才那场对峙中不同寻常的暖昧气息!
"唔……" 我挣扎得更剧烈,屈起手肘狠狠向后撞去,目标是他的肋下。
"哼…" 红枭闷哼一声,显然吃痛,但勒住我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同时,捂住我嘴的手猛地一紧,迫使我仰起头,将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灼热的气息之下。
"倾倾……" 他低下头,温热的、带着怒意的唇几乎贴上了我被迫仰起的脖颈,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危险的蛊惑和被背叛的痛楚,"你对他可真温柔……为他擦药,为他抚琴,为他读诗……连他碰你的手,你都不躲……" 他的唇沿着我绷紧的颈线缓缓上移,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力度,最终停留在我的耳垂下方,滚烫的气息喷吐在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而我呢?"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质问,"你推开我!疏远我!用镇国将军的身份压着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暗处守着!看着我担心你卷入那该死的万宝阁案子!看着我……看着你和他在里面……"他似乎说不下去了,猛地一口咬在我的耳垂上,力道不轻,带着惩罚性的刺痛。
"唔…!" 我痛得浑身一颤,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
"回答我…" 他松开咬住的耳垂,灼热的唇却依旧紧贴着那处敏感的皮肤,声音压抑着惊涛骇浪,"在你心里,我红枭算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一个只能在你需要时替你拉走狄仁杰、化解尴尬的工具?还是一个……你根本不屑一顾、随时可以丢弃的靖安司走狗?!"
他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裹挟着压抑已久的委屈、愤怒和深沉的绝望,狠狠砸向我。勒在我腰间的手臂和捂住我嘴的手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他存在的依凭。
窒息感混合着耳垂的刺痛和颈项间灼热的触感,冲击着我的神经。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身体在他狂暴的禁锢中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混杂着愤怒、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月光清冷,洒在我们交叠的身影上。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带着怒意的呼吸声和我被捂住嘴发出的,微弱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