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咎1

雾总是缠在谢必安的衣角。

范无咎第一次在庄园见到他时，对方正站在湖景村的码头边，月白色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那盏引魂灯的幽光映着他半张隐在阴影里的脸，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新来的？”范无咎扛着铁链子走过去，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声，惊飞了水边的夜鸟。谢必安转头时，他才发现这人左眼覆着层薄纱，另一只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琉璃。

“谢必安。”对方的声音比雾气还轻，“你是范无咎？”

后来他们总被分到一组。谢必安的引魂灯能照出求生者的踪迹，范无咎的铁链就精准地缠上去；范无咎追人时莽得像头幼兽，谢必安总会提前在转角处等他，灯芯的光在他指尖跳，像在说“这边”。

没人见过他们分开的样子。休息时谢必安靠在树下看书，范无咎就坐在他脚边磨铁链，偶尔抬头看他垂落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的影子；下雨时范无咎把蓑衣往谢必安身上披，自己顶着铁链在雨里站着，听对方无奈地说“一起披”，然后别扭地往他身边凑半寸。

一次范无咎追人时被木板砸中肩膀，铁链哐当落地。他咬着牙想爬起来，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后背。谢必安的引魂灯悬在旁边，幽光漫过他渗血的伤口，带着点奇异的暖意。

“别乱动。”谢必安的声音有点发紧，范无咎能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背上的手在轻颤，“我叫你别追那么急。”

“啰嗦。”范无咎闷哼一声，却乖乖不动了。他闻到谢必安身上的冷香混着灯油味，突然觉得肩膀也没那么疼了。

庄园的雾最浓的那个夜晚，谢必安的引魂灯突然暗了。他坐在阁楼窗边，指尖抚过灯座上模糊的刻痕——那是很多年前，范无咎还总爱跟在他身后时，用小刀歪歪扭扭刻下的“双”字。

“灯要坏了。”他轻声说，像在对自己说话。

范无咎突然从门外挤进来，手里攥着块从监管者宿舍偷来的灯油，铁链还缠在手腕上没卸。“灌进去就好了。”他把灯油往谢必安怀里一塞，耳朵尖红得厉害，“我、我问了老钟表匠，他说这种灯芯就得用这个……”

谢必安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往灯里倒油，铁链子勾住了桌角都没察觉。他伸手替他解开铁链，指尖擦过对方发烫的手腕时，范无咎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只没被遮住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雾，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无咎。”谢必安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链一样缠住了范无咎的心跳，“我们本就该在一起的，对吗？”

范无咎没说话，只是突然伸手抱住了他。铁链在身后晃荡，撞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替他回答。引魂灯重新亮起来，幽光漫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把阁楼外的浓雾都染得温柔了些。

后来庄园里的人发现，谢必安的引魂灯再也没暗过。灯座上的“双”字被磨得发亮，而范无咎的铁链子末端，多了个用银线缠的小灯盏——是谢必安亲手做的，据说能跟着引魂灯的光走，永远不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