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安2

范无咎总觉得谢必安的引魂灯是为他一个人亮的。

这话他没说过，只在每次雾浓得化不开时，故意往那片幽蓝的光晕里钻。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惊得雾团翻滚，谢必安就站在光晕中央，月白长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见他过来，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便会弯一下，像藏了半颗星子。

“又跑哪儿野去了？”谢必安的声音裹在雾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范无咎把铁链往肩上一扛，梗着脖子哼一声，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对方握着灯柄的手上——那只手总带着点灯油的温度，比他常年握铁链的掌心要暖得多。

他们在庄园的日子，总浸在铁链与灯影里。范无咎追人时爱逞凶，往往追出半条街才发现谢必安没跟上来，回头就看见对方站在原地，引魂灯的光替他照清了前路的板区，像在说“别莽撞”。而谢必安摆弄那些旧书卷时，范无咎就蹲在旁边磨铁链，磨得锃亮，却从不用它碰谢必安的书——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撕了谢必安的诗集，被对方按着揍了半宿，却也记得对方后来偷偷把诗集粘好，放在他枕头边。

范无咎怕火，却偏爱在谢必安点引魂灯时凑得极近。灯芯爆开的火星溅到他手背上，他也不躲，只看着谢必安垂眸调灯芯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有次谢必安察觉了，指尖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烫到怎么办？”

“皮厚。”范无咎嘴硬，却在对方转身时，悄悄把被烫红的地方往身后藏。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谢必安为了捡滚进地窖的引魂灯，被突然塌落的木板砸中了腿。范无咎赶到时，看见对方半跪在水里，月白长衫染了泥污，引魂灯的光微弱得像随时会灭。

“谢必安！”他吼着扑过去，铁链在慌乱中缠上了自己的脚踝，差点摔在对方身上。谢必安抬头看他，脸色白得吓人，却还在笑：“慌什么，没断。”

范无咎没听，伸手就去抱他。谢必安轻得让他心慌，他把对方往怀里紧了紧，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别动！”他哑着嗓子说，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我带你回去。”

雨砸在两人身上，范无咎却觉得怀里的人比雨还凉。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莽撞——如果刚才跟紧点，如果早点发现他落单，如果……

“无咎。”谢必安突然在他怀里动了动，伸手摸到他汗湿的后颈，“别多想。”

范无咎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那天他才知道，原来谢必安的灯不是永远不会灭，只是总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亮着；原来自己那些看似蛮横的守护，在对方不动声色的包容面前，竟如此笨拙。

谢必安养伤时，范无咎成了他的“专属跑腿”。他笨手笨脚地学着煎药，药汁洒了半灶台；他把自己磨亮的铁链当“拐杖”递过去，被谢必安笑着推回来；他在对方睡着时，蹲在床边数他露在眼罩外的睫毛，数着数着就红了眼眶。

“傻样。”谢必安不知何时醒了，指尖轻轻戳他的脸颊。范无咎猛地抬头，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滚烫。

他突然伸手，把那只还带着药香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又急又重。“谢必安，”他声音发紧，像怕被雾吹散，“以后换我护着你。”

谢必安的指尖顿了顿，然后慢慢蜷起，回握住他的手。引魂灯在床头明明灭灭，把两人交握的手照得温暖。

“好啊。”对方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链一样，牢牢锁住了他往后所有的时光。

后来庄园里的人发现，范无咎的铁链总离谢必安的引魂灯很近，却从不会碰碎那点光。就像他所有的锋芒，都只为守护那片温柔的光晕而存在，从过去，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