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在里奥的回忆工厂找到杰克时,对方正站在锈蚀的铁架下,任由浓雾漫过他的靴底。燕尾服的下摆沾着些许灰烬,礼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下颌,雾刃在他指尖若隐若现,像悬而未落的月光。
“你的雾,总让我想起巴黎的晨霜。”约瑟夫举起相机,快门声轻得像叹息,照片上瞬间浮现出杰克被雾簇拥的模样,银灰的雾霭里,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
杰克的雾刃悄然散去,他侧过脸,雾在他周身翻涌,像层流动的纱:“摄影师先生总爱对着危险品按下快门?”他的声音透过雾传来,带着老式歌剧的低沉,“不怕镜头被雾打湿么?”
约瑟夫轻笑一声,指尖划过相机的真皮外壳——那是他从旧庄园带来的,边缘已经磨出浅痕。“危险的东西,往往最上镜。”他晃了晃相机,“比如藏在雾里的秘密,比如……不肯露面的绅士。”
他们的相遇总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红教堂的彩绘玻璃下,杰克的雾会刻意避开约瑟夫镜头的方向,让他能从容拍下窗棂投下的光斑;在湖景村的码头,约瑟夫举着相机追逐求生者时,镜头扫过雾区的时间总会慢半拍,仿佛在等某个身影从雾中走出。
有次在圣心医院,约瑟夫为了捕捉镜像世界的瞬间,不慎被倒塌的病床砸中手臂。相机脱手的瞬间,他以为会摔在冰冷的地面,却落入一片微凉的雾里——杰克的手正稳稳托着相机,另一只手挡在他头顶,隔开坠落的碎石。
“摄影师的宝贝,可不能碎。”杰克的声音很近,礼帽的阴影落在约瑟夫的银灰色长发上,“就像你的镜头,总该对准更美的东西。”
约瑟夫的指尖触到对方的手套,那里绣着暗金色的蔷薇,针脚在虎口处磨得有些模糊。他突然想起自己相册里那张杰克的侧影,雾在他耳后凝成细小的水珠,像未拭去的泪。“你的雾,”约瑟夫低声说,“比我见过的任何滤镜都温柔。”
杰克猛地收回手,转身隐入浓雾,只留下一句含混的“胡言乱语”。但那天的雾迟迟没有散去,在医院的走廊里弥漫成一片温柔的屏障,连监管者的警报声都被滤得遥远。
真正的靠近,发生在一个满月的夜晚。庄园的花园里,枯萎的玫瑰丛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约瑟夫正用相机拍摄月光穿过花瓣的轨迹,镜头里突然闯入一道黑色的身影——杰克靠在残破的拱门下,礼帽歪在一边,平时整齐的领结松了半寸,袖口沾着点暗红的血渍。
“被求生者的枪打偏了?”约瑟夫走过去,相机轻轻放在石台上。他看见杰克的左肩渗出血,浸湿了大片燕尾服。
杰克别过脸,雾在他周身轻轻翻滚:“与你无关。”
约瑟夫却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袖口。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把杰克手套的银扣照得发亮。“我在巴黎学过包扎。”他解下自己的丝巾,那是条绣着鸢尾花的深灰色丝巾,是他离开家时母亲给的,“虽然对付枪伤不太熟练。”
杰克没再躲闪,只是看着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那双总透过镜头审视世界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月光,温柔得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剧院后台见过的那束追光。“你不怕我么?”杰克的声音很轻,“我的刀,可没轻没重。”
约瑟夫系紧丝巾的结,抬头时笑了:“可你的雾,总在我靠近时变得很软。”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杰克的下颌,那里有道浅疤,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吻过,“而且,我拍过你的雾,知道它裹着怎样的温度。”
那天晚上,他们并肩坐在拱门下,看月光漫过花园的废墟。约瑟夫给杰克讲他的暗房,讲显影液里慢慢浮现的影像;杰克则说起雾里的声音,说起那些被遗忘在雾中的旋律。当第一只夜莺开始鸣叫时,约瑟夫突然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杰克的礼帽斜斜地搭在膝上,雾在他肩头凝成细小的光粒,像撒了把碎钻,而他看向镜头的眼神,软得像融化的雪。
“这张不放进相册。”约瑟夫把照片塞进马甲内侧,那里贴着心口,“要贴身带着。”
杰克站起身,理了理领结,雾在他身后聚成温柔的漩涡:“下次在游戏里遇见,可不会让着你。”
约瑟夫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他的背影:“我等着。”他看着杰克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突然发现有一缕雾缠上了相机的背带,像根系在两人之间的银线。
后来,庄园的雾里总混着淡淡的显影液气息,那是约瑟夫暗房里的味道;约瑟夫的暗房墙上,多了一张没有署名的画,画的是漫着雾的玫瑰丛,角落里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赠给捕捉月光的人”。
就像此刻,杰克站在雾里,看着约瑟夫举着相机拍摄落在墓碑上的雪。雾轻轻托起摄影师的银灰色长发,把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晕成一片,分不清哪缕是雾的呼吸,哪缕是月光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