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十一第一次在庄园的竹林里见到谢必安时,对方正站在断碑前,手里的白伞斜斜支着,伞沿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像谁在数着漏走的光阴。他的衣摆被竹风掀起,露出半截玉色的衬里,与周围墨绿的竹影相衬,像幅被雨水洇开的水墨画。戚十一握紧了手里的玉如意,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瓷纹——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静”,站成这般惊心动魄的模样。
“古董商?”谢必安的声音很轻,像竹叶擦过伞面,“你的如意,碎过一次。”
戚十一猛地抬头,玉如意的棱角硌着掌心。那道横贯如意柄的裂纹,是她从火场里抢出这件传家宝时留下的,除了自己,从未有人这般精准地看透。“与你何干?”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疏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的白伞上——伞骨是上好的湘妃竹,伞面绣着暗纹,像极了她见过的一柄清代油纸伞。
后来的游戏里,他们总在竹林或废墟相遇。戚十一用玉如意敲碎木板时,总能听见身后传来伞骨转动的轻响;谢必安和范无咎追捕求生者时,那柄黑白双生伞总会在靠近她时,刻意放慢半拍。有次在永眠镇,戚十一被木板砸中脚踝,眼看范无咎的锁链就要缠上来,一道白影突然掠过——谢必安的伞横在她身前,伞面挡住了锁链的锐光,伞骨却因受力发出细微的脆响。
“走。”谢必安的声音压得很低,白伞的阴影落在她脸上,带着雨水的凉,“范无咎的脾气,你惹不起。”
戚十一扶着竹壁站起来,看见他白伞的边缘裂了道细缝,像被什么硬物硌过。她突然想起自己那柄有裂纹的玉如意,也是这般,带着伤却仍要撑住门面。“你的伞……”她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已转身,白伞在雨幕里渐行渐远,只留下伞骨轻转的余音。
真正的交集,发生在一个落雪的深夜。戚十一在庄园的陈列室里修复一件明代瓷瓶,指尖的金缮胶还没干透,窗外突然传来伞骨落地的轻响。她回头,看见谢必安靠在门框上,白伞斜斜扔在脚边,左袖渗出血迹,在雪光里泛着刺目的红。
“被求生者的枪打了?”戚十一放下瓷瓶,从工具箱里翻出纱布。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处理易碎的瓷器,“范无咎呢?”
“在外面。”谢必安的声音有些发哑,他看着戚十一走近,目光落在她沾着金粉的指尖,“你总在修这些会碎的东西。”
“碎了,才更要修。”戚十一蹲下身,小心地卷起他的袖口。伤口很深,边缘还嵌着细小的木屑,“就像这伞,裂了道缝,补好了还是能用。”她的指尖触到对方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烫,像藏着团被压抑的火。
谢必安没动,只是看着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那双总带着戒备的眼睛,此刻专注地盯着伤口,像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你不怕我们?”他突然问,“黑白无常的名号,可不是用来吓人的。”
戚十一的动作顿了顿,她蘸着药水的棉签轻轻点在伤口上:“我见过更吓人的。”她想起火场里裂开的瓷瓶,想起家族败落时散落的古董,“比起人心,鬼差反而更守规矩。”
那天晚上,陈列室的灯亮到天明。戚十一给谢必安包扎好伤口,又拿出那柄有裂纹的玉如意,在灯下细细涂抹金缮胶。谢必安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用镊子夹起细小的金箔,一点点填补裂纹,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叫金缮。”戚十一抬头时,看见他正盯着如意上的金线,“碎过的地方,用金补上,反而成了独一无二的纹路。”
谢必安拿起脚边的白伞,指尖划过那道新裂的缝:“那这伞……”
“我帮你修。”戚十一打断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卷细竹篾,“我祖父教过我修伞骨,用竹篾加固,再涂上清漆,能撑很久。”
雪停时,白伞已经修好。戚十一在裂缝处缠了圈细如发丝的竹篾,又用金粉混着清漆描了道细边,远看像道流动的金线。谢必安接过伞,轻轻转动伞骨,发出清脆的轻响,像从未受过伤。
“多谢。”他撑开伞,白伞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戚十一低头收拾工具箱,指尖还沾着金粉:“下次别再用伞硬挡东西了,再好的骨头,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谢必安没说话,只是转身时,伞沿故意往她这边偏了偏,挡住了落在她肩头的碎雪。范无咎的黑影在远处的竹林里晃了晃,却没有靠近,只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像在默许这场短暂的停留。
后来,戚十一的工具箱里总躺着一卷细竹篾和一小罐金粉;谢必安的白伞上,那道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成了庄园里独一份的标记。他们依然在游戏里追逐,却总会在竹林深处或陈列室的角落,留下片刻的安静——或许是戚十一递过去的、缠着金缮的瓷片,或许是谢必安悄悄放在窗台上的、修好的伞骨,像在说:碎过的痕迹,不必遮掩,那是我们独一无二的证明。
就像此刻,戚十一站在陈列室的窗前,看着谢必安的白伞消失在雪幕里。伞骨轻转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像在数着彼此靠近的脚步,而她指尖的金粉,正落在那柄玉如意的裂纹上,泛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