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在驿站的走廊上伫立着，谁也没注意过那一日驿馆门外，永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阴影里。
他本是担心小燕子的伤势，想来看看她，却不料脚步刚停在门口，里面便传来了皇阿玛那低沉却如同惊雷般的宣告，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了门板，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更砸碎了他整个世界！
“朕要你，做朕的女人！”
“这一生一世，你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好…我听您的…我是您的…这一生一世…都是您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永琪的心脏！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他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透过木板看清里面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皇阿玛，他敬若神明的父亲！
皇阿玛…他…他竟然对小燕子…存着这样的心思？！那个他早已情根深种、决心守护一生的女孩？！而小燕子居然也....他这几日来如同行尸走肉，眼中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只剩下满身萧索和眼底化不开的绝望与不甘。
终于，在一个薄暮冥冥的傍晚，永琪如同一道绝望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小燕子的房间。小燕子正靠在床头，喝着那苦哈哈汤药。骤然看到闯入的永琪，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惊得低呼一声。
“小燕子....” 永琪的声音嘶哑，因为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和痛苦而剧烈颤抖，他猛地抓住小燕子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蹙眉，但他浑然不觉，“告诉我！你的心里.....你心里有没有过我？！哪怕一点点？！哪怕是曾经....”小燕子怔怔地看着他。
永琪眼中的深情和痛苦是如此浓烈，她想起从前在漱芳斋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永琪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包容，想起他看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欢喜…她不是没有感受到，可是她无法回应他的情意
“永琪...对不起..”小燕子愧疚的低下了头“这就是你的答案嘛....”永琪的语气满是心碎的灰心丧气“我不能欺骗你....在宫里，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哥哥，最信任的朋友。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义。”
“兄妹之情……”永琪的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眼中的光芒黯淡而悲伤。他轻轻放开小燕子的手，仿佛放下了所有希望。
“原来，在你心中……从未有过我的位置……皇阿玛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让你不惜以命相搏，为他挡住那致命的一刀？”永琪感到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着心扉。
“是 我以前总是糊糊涂涂的以为我自己把他当爹 直到那把刀对准他的时候，我扑向那把刀，不是因为什么忠义，不是为了紫薇的身份，更不是一时冲动！是因为…是因为我根本不能看着他受伤！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爱他！我爱皇上！这份爱，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深埋在心里了！挡刀只是让我看清了它！它像火一样，烧得我无法忽视，无法逃避！我的心…也早就给了他！完完全全地给了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可以容纳别人了”
永琪听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他踉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爱…爱吗？”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不可闻，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他曾经以为，只要小燕子在他身边，他就已经足够幸福。他会求皇阿玛的赐婚，一直守护她，爱她。但现在，他连守护的权利都没有了。
“对不起，永琪。”小燕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的心…真的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永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狂澜。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痛苦已经被一种决然的神色所替代。他站直身子，挺起了胸膛，虽然看起来依然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没关系，小燕子。”他微笑着说，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既然你找到了属于你的那个人，我也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小燕子看着永琪，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歉意。她知道，永琪的这份宽容和理解，是她永远都无法回报的。
“谢谢你，永琪。”她轻声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永琪摇摇头，转身走向门口。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小燕子一眼。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小燕子。”他说，“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如果你不开心不快乐，请你记得你还有我”
说完，他转身走出房间，留下小燕子一个人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相信总有一天永琪会走出这困局而她也知道她必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浩浩荡荡的銮驾终于驶回了紫禁城那巍峨的宫门。金瓦红墙依旧，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
乾隆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旗江镇刺杀案的余波，涉事官员、白莲教余孽被连根拔起，手段之狠厉，震慑朝野。同时，一道旨意悄无声息地昭告天下：紫薇格格，乃朕流落民间之血脉，夏雨荷之女，今正式认祖归宗，赐居漱芳斋。
至于小燕子…旨意中只字未提她的去向，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后宫与前朝，暗流涌动。
小燕子并未回到漱芳斋。她被乾隆以“伤势未愈，需静养”为由，直接安置在了离养心殿最近、也最为隐秘精致的“撷芳殿”。这里守卫森严，如同一个华丽的牢笼。
乾隆几乎每日都来，屏退左右，亲自查看她的伤势，喂药，甚至笨拙地为她梳理长发。那份帝王独有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温柔，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小燕子紧紧包裹。
紫薇成了漱芳斋的新主人，但她心中最牵挂的，始终是撷芳殿里的小燕子。她每日都会带着亲手炖煮的补品前去探望，风雨无阻。
看着小燕子气色日渐红润，听着她叽叽喳喳讲述皇上今日又说了什么逗她开心的话，做了什么让她感动的事，紫薇心中那份为姐妹找到真爱的欣慰便油然而生。然而，她也敏锐地捕捉到小燕子偶尔望向窗外飞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对广阔天地的向往，以及听到宫外趣闻时流露出的、被强行按捺的兴奋。
“紫薇，你看皇上送我的这支步摇，上面的珍珠好大好圆！他说像我的眼睛…” 小燕子献宝似地拿起一支华美的簪子，脸上洋溢着恋爱中小女人的甜蜜光彩。
紫薇温柔地笑着，接过步摇仔细欣赏：“真漂亮，皇阿玛待你真好。” 她放下步摇，轻轻握住小燕子的手，目光温和而带着理解，“不过，小燕子，看你刚才望着窗外的云雀发呆…是不是…有些闷了？”
小燕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一丝赧然和苦恼，像被看穿心事的小孩：“紫薇…还是你懂我。这里…什么都好，皇上对我也好得没话说…可…可就像一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再好的食水，再漂亮的笼子，也想扑腾扑腾翅膀啊。”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不能去找柳青柳红他们喝酒，不能去天桥看把式，连大声说句话都怕惊扰了谁…这规矩那规矩的…有时候，真怀念咱们在漱芳斋打打闹闹的日子…”
紫薇心中一疼，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眼神充满理解和抚慰：“小燕子，我明白。你这性子，本就是关不住的风，是自由自在的云。骤然被拘在这四方宫墙之内，换了谁都会觉得憋闷。这不是你不懂感恩，也不是你贪心，这是人之常情。”
她看着小燕子眼中因理解而亮起的光，继续柔声道：“皇阿玛爱你至深，恨不能将你护在羽翼之下，隔绝一切风雨。这份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但爱有时也会像这宫墙，不知不觉就围住了你。你的不自在，并非是对皇阿玛的怨怼，而是天性使然。慢慢来，别急。试着把这里当成一个新的‘江湖’，规矩是多了点，但只要有皇阿玛在，你的‘江湖’就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个地方。你瞧，我不是还能天天来陪你说话解闷吗？等你好利索了，或许…皇阿玛会想出法子，让你也能偶尔透透气呢？”
晴儿是宫中最敏锐的知情人之一。她侍奉在老佛爷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历经两朝的太后身上散发出的不悦与疑虑。老佛爷对紫薇的认亲没有太多异议，但对小燕子这个突然“消失”又似乎被皇上异常关注的“前格格”，充满了警惕。
“晴儿，” 老佛爷捻着佛珠，声音听不出喜怒，“哀家听说，那撷芳殿，守卫比哀家的慈宁宫还森严？皇上对一个‘伤势未愈’的民女，是不是过于上心了？”
晴儿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温婉从容，斟茶的手稳稳当当：“回老佛爷，小燕子为救皇上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皇上感念其忠勇，故而格外关照些。再者，她身份特殊，皇上或许也是怕闲言碎语扰了她养伤。”
老佛爷手中的佛珠捻动得更快了，眼底一片深沉。
“撷芳殿那边，皇上日日都去？一个‘养伤’的民女，值得九五之尊如此纡尊降贵？皇上此举，置后宫法度于何地？就不怕惹来物议沸腾，说他…说他被妖女迷惑了心窍？！”
最后几个字，带着雷霆般的威压。
晴儿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婉沉静。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老佛爷身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捏着肩膀，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水面，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老佛爷息怒。皇上心系社稷，行事自有深意，断不会因私情而废公。”
她顿了顿，指尖力道适中地揉捏着老佛爷紧绷的肩颈，声音放得更柔和，却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叙述感：“老佛爷可还记得，晴儿跟您提过旗江镇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老佛爷冷哼一声：“自然记得！若非侍卫拼死护驾…”
“不，老佛爷，” 晴儿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惊魂一刻，“那千钧一发之际，并非侍卫护驾在前。当时刺客暴起发难，距离皇上仅咫尺之遥！那道淬着幽蓝毒芒的弯刀，快如闪电，直劈皇上头颅！所有侍卫，包括五阿哥他们，都根本来不及反应！”
老佛爷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晴儿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深深的震撼：“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是小燕子！她离皇上最近，看到刀光劈落，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身体就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挡在了皇上面前！那把淬毒的弯刀，就那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肩膀！血…喷溅出来，染红了皇上的衣襟！拔刀时也是凶险万分，她痛得死去活来，却在昏迷前，气若游丝地只记得一件事…就是向皇上澄清紫薇格格的身份！她到那般险境…都想着要完成对紫薇的承诺！”
晴儿停下来，眼眶微红，看着老佛爷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道：“老佛爷，小燕子她是在用自己的命，保护皇上，这份情意，这份赤诚，比山高，比海深！皇上待她不同，并非无因。那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是怜惜她为这份忠义付出的惨痛代价。将她安置在撷芳殿，隔绝外界，一是为她养伤需要绝对清净，二是…皇上恐怕也是怕了！怕再有任何闪失，怕那些流言蜚语去惊扰、去伤害这个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姑娘！”
晴儿的话语情真意切，将小燕子挡刀时的决绝本能、重伤的惨烈、以及那份在生死边缘仍不忘承诺的纯粹赤诚，描绘得淋漓尽致。她没有直接为乾隆的感情辩护，而是将焦点牢牢锁定在“救命大恩”和“帝王感念”这顶大帽子上
同时巧妙地强调了小燕子行为的“本能性”和“超越性”，将其提升到了“忠义”的至高层面。这无疑精准地击中了老佛爷最看重的核心价值——忠君护主。
老佛爷沉默了。殿内只有佛珠捻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但那频率，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带着一种沉重的思考。她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晴儿，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和分量。晴儿目光澄澈，坦然回视，那份笃定和真诚不容置疑。
良久，老佛爷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有震动，有后怕，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她手中的佛珠缓缓放下，搁在膝头。
“奋不顾身…以命相护…” 老佛爷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惊心动魄、血染黄沙的一幕。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护着幼子弘历时的拼尽全力，那份母亲的天性让她瞬间理解了小燕子扑向刀锋时那份毫无杂念的决绝！这份赤诚，这份纯粹，这份超越生死的守护，绝非伪装，更非寻常嫔妃为了争宠所能做出的姿态！
她再次看向晴儿，眼神中的冰霜已悄然融化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深动容和重新审视的凝重：“哀家…倒是小觑了她。”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是太后对自己之前判断的否定！是对小燕子这个人价值的重新评估！
晴儿心中一松，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微微垂首，声音更加恳切：“老佛爷明鉴。小燕子出身市井，或许不懂繁文缛节，或许言行不够端庄。但这份以命相护的赤子之心，这份生死关头仍不忘承诺的信义，却是这深宫之中，乃至这普天之下，都难寻的珍宝。皇上…视她如珍宝，待她与众不同，晴儿想，除了感念其恩，亦是…被这份世间罕有的纯粹所打动了吧。”
晴儿没有明说“爱”，而是用了“视她如珍宝”、“被纯粹打动”这样更含蓄也更易让老佛爷接受的说法，将乾隆的情感与对小燕子“忠勇信义”的珍视完美地捆绑在一起。
老佛爷缓缓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那双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眼眸里，此刻再无半分质疑与不悦，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一种深沉的、带着帝王家权衡的认可。
“你说得对。” 老佛爷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哀家老了，或许…是太过拘泥于那些虚礼了。一个女子，能在这等生死关头，以命相护帝王，此等忠勇赤诚，便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最大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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