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领命退下，养心殿内重新恢复了朱笔批阅奏折的沙沙声。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斜影，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檀香交织的沉静气息。
然而，乾隆的心思，却已悄然飞离了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飞向那个此刻想必正叽叽喳喳如归巢小鸟般的人儿。想到她早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恬静模样，还有昨夜依偎在他怀中的温软触感，他冷峻的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罕见的柔和。
与此同时，在撷芳殿内，气氛却与小燕子的心情一样，明媚得如同春日融化的溪水。
“真的？老佛爷真的没再板着脸？还说了‘能吃是福’？”紫薇围着刚刚回来的小燕子，又惊又喜地追问，眼睛瞪得溜圆。
“千真万确！”小燕子用力点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藏不住的得意，她拉着晴儿的手用力晃了晃，“晴儿可以作证！对吧晴儿？我就说嘛，老佛爷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对吧？”
晴儿被她晃得直笑，温柔地点头：“是是是，小燕子今日应对得当，老佛爷自然看在眼里。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提醒，“不过以后在老佛爷那边规矩体统还是要记在心上”
“知道啦知道啦！”小燕子嘴上应着，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她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桌上摆着的几样精致点心，伸手就想去捏一块玫瑰酥，却被晴儿轻轻拍开了手。
“才从慈宁宫回来，点心且放一放。”晴儿含笑嗔道随即示意春喜和秋雁，“服侍娘娘更衣吧”
春喜和秋雁立刻应声上前，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小燕子卸下沉重繁复的衣物。换上家常的藕荷色软缎常服，小燕子顿觉浑身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在屋子里转了个圈，裙裾飞扬。
“还是这样舒服！那花盆底，简直像踩高跷！”她抱怨着，惹得几个小宫女都捂嘴偷笑。
就在这时，小路子那特有的、不高不低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宸妃娘娘，万岁爷有旨，传娘娘酉时三刻至养心殿，陪万岁爷用晚膳。”
“啊？”小燕子猛地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取代，“你说什么？皇……皇上叫我去养心殿……用晚膳？”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点破音。
“回娘娘，正是。”小路子垂手恭立，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万岁爷特意吩咐的。”
“哇！！！”小燕子爆发出响亮的欢呼，整个人像被点着了的爆竹，原地蹦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紫薇！晴儿！你们听见没有？皇上叫我一起去吃饭！”
她兴奋地抓住晴儿的手臂，又去摇金锁的肩膀，脸颊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刚才在慈宁宫残留的那点紧张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快要溢出来的欢欣雀跃。
晴儿被她晃得头晕，却也由衷地为她高兴，笑着扶稳她：“听见了听见了！小燕子快别跳了，仔细摔着！”
“我这是太高兴了嘛”小燕子立刻站直，那亮得惊人的眼眸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雀跃，“春喜！秋雁！快看看我穿哪件衣裳好看？头发要不要重新梳一下？……”
她像只快乐的小蜜蜂，开始在屋子里团团转，一会儿翻箱倒柜找衣服，一会儿又跑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把紫薇、晴儿以及春喜秋雁都指挥得团团转。整个宫苑因为她这份毫不掩饰的欢喜而充满了生气。
酉时三刻，养心殿西暖阁。
不同于乾清宫大殿的庄严肃穆，暖阁内布置得更为雅致温馨。紫檀木的圆桌上已布好了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明亮的宫灯将室内照得温暖而明亮，驱散了初夏傍晚的一丝凉意。
乾隆已换下了明黄的龙袍，穿着一身家常的石青色暗纹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度雍容。他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庭院里初绽的石榴花，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皇上！皇上！”一个清脆欢快、带着点喘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暖阁的宁静。
乾隆闻声转身，只见小燕子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她显然是跑着来的，脸颊绯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发髻上的流苏步摇还在微微晃动。她穿着一身新换的鹅黄色绣折枝玉兰的旗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灵动。看到乾隆，她眼睛瞬间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脚步猛地刹住，“规矩”地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动作并不标准，语气里的雀跃和行礼时偷偷抬眼瞄他的小眼神，却将她的“规矩”出卖得干干净净。
乾隆眼中的笑意加深，走上前亲自扶起她：“跑什么？仔细摔着，以后来不必行礼了，快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只有在她面前才有的纵容。
“我……我怕来迟了嘛！”小燕子顺势站起来，仰着小脸，笑得毫无城府，“皇上叫我来吃饭，我可高兴了！”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和那因为奔跑而显得格外红润生动的脸庞，乾隆心头一片柔软。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引她到桌边坐下：“以后唤朕的名字就好了，在朕这里就别拘着了，朕还是喜欢那个精灵鬼，来，看看合不合口味？”
桌上菜肴精致，除了御膳房例行的珍馐，还特意摆了几碟小燕子平日里表现出偏爱的点心和小菜，比如那甜甜的豌豆黄，还有一碟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麻花。
“合！太合了！”小燕子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看到豌豆黄，立刻想起了慈宁宫那惊险又带着点小得意的一幕，忍不住就想跟乾隆分享，“弘历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老佛爷问我身子好不好，我说好，还吃了豌豆黄，老佛爷居然说‘能吃是福’！晴儿还帮我圆场呢……”她叽叽喳喳地开始讲述，声音清脆，表情生动，将慈宁宫请安的经过描绘得活灵活现，重点强调了太后的“态度缓和”和自己的“规矩进步”。
乾隆含笑听着，不时给她碗里夹些菜，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暖阁内烛光摇曳，饭菜的香气氤氲弥漫，她的声音像春日里最活泼的鸟鸣，充满了生机。这一刻，没有前朝纷争，没有后宫倾轧，只有眼前这个鲜活灵动、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也让他感受到纯粹喜悦的人儿。昨夜的红烛缱绻，似乎延续到了此刻的寻常烟火气里，酝酿出一种更踏实、更熨帖的温情。
他心中那点因朝务而生的烦闷，在她清脆的嗓音和明亮的笑容里，悄然消散了。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养心殿的暖阁映照成一个与外界纷扰隔绝的、只属于他和她的温暖小世界。
晚膳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中结束。精致的小菜和点心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清茶和几样时令鲜果。暖阁内烛光融融，空气中残留着饭菜的暖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小燕子身上清甜活泼的气息。先前叽叽喳喳的欢快劲儿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慵懒而满足的宁静。
乾隆斜倚在窗边的紫檀雕花罗汉榻上，姿态放松。小燕子则像只餍足的小猫，脱了花盆底，只穿着软缎袜，毫不避讳地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脚踏上，手里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他。
“吃饱了？”乾隆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沾了一点葡萄汁而显得格外水润的唇瓣上。
“嗯！可饱了！”小燕子用力点头，满足地拍了拍平坦的小腹，“御膳房做的菜真好吃，尤其是那个樱桃肉，酸酸甜甜的，还有那个……那个……”她歪着头努力回想菜名。
“蟹粉狮子头？”乾隆提醒道，看她吃得香，他心情也格外舒畅。
“对对对！狮子头！软软的，里面还有脆脆的……”她兴奋地比划着，脸上的笑容纯粹而满足。吃饱喝足，又是在这熟悉又让她安心的氛围里，白日里的紧张和规矩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本真的放松。
乾隆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柔软发丝，动作自然而亲昵。小燕子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像只寻求爱抚的小动物。
“今日在慈宁宫……怕不怕？”他低声问，指尖顺势滑到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捏了捏。
小燕子缩了缩脖子，诚实地点点头：“一开始可害怕了！老佛爷不说话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冻住了！桂嬷嬷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不过……”她眼睛又亮起来，带着点小得意，“好在有晴儿帮我。”
乾隆低笑一声，怎会不知她的小心思。他目光深邃，看着她光洁的脖颈，那里昨夜留下的点点红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如同初开的桃花瓣。他指尖的触碰变得有些流连，从耳垂滑到她纤细的颈侧，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细腻温热的肌肤，感受着她微微加快的脉搏。
“嗯，朕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磁性，“有朕在，以后不必怕。”
他的触碰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感，让小燕子身体微微发软。她本能地靠得更近了些，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屈起的手臂上，像找到了最温暖的港湾。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将她密密包裹，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暖阁内一片静谧，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乾隆不再说话，只是用指尖温柔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感受着发丝在指间流淌的触感。另一只手则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更紧密地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
小燕子舒服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吃饱后的困倦感，加上这令人沉醉的安心氛围，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像一泓春水般柔软地依偎着他。她甚至无意识地伸出小手，抓住了他常服宽大的袖口，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份温暖。
乾隆低头凝视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只剩下纯净的依赖。她的呼吸清浅而均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手臂的皮肤。这一刻的宁静与亲昵，远胜于昨夜炽烈的缠绵。这不仅仅是身体的亲近，更是一种心意的交付和熨帖。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柔的吻，如同羽毛拂过。唇下的肌肤细腻温热，带着她特有的、阳光般的气息。他没有惊醒她，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和身上传来的暖意。
窗外的夜色已浓如泼墨，宫灯的光芒在窗纸上晕开温暖的光圈，将暖阁内这对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交叠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偌大的紫禁城在夜色中沉沉睡去，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暖阁，和他怀中这个毫无心机、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小女人。
乾隆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花瓣似的唇上，眸色渐深。他再次低下头，这次的目标是那抹诱人的嫣红。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时，小燕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嘤咛，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得更沉了。
乾隆的动作顿住，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眼底的欲念被更深的柔情取代，最终化为一声无奈又宠溺的轻笑。他收紧手臂，将她更安稳地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也缓缓阖上了眼睛。就这样拥着她，感受这份沉静的温存，比任何言语和动作都更能抚慰帝王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夜色温柔，烛影摇红，将这一刻的静谧与温暖无限拉长。而在养心殿外，守夜的小路子垂手侍立，听着里面再无动静，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带着恭敬的微笑，悄无声息地将暖阁的门又掩紧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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